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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28 作者: 吳沉水
王錚臉上的笑還留著,聲音卻猶豫而膽怯了:「我們,不是說好了去麗江,機票都訂了……」
「哦,」他恍然大悟,卻正累得慌,揮手說:「還是下回去吧,機票什麼的能退就退,不能退就算了,對不住啊寶貝,我最近太忙了,抽不出身,下回我帶你去馬爾地夫,乖,別生氣啊。」他隨口許諾著,「我保證我保證,乖啦,別哭喪著臉了,累死我了今天,我洗澡的毛巾呢?」
下一刻,還白著臉好像要哭出來的王錚,卻顛顛地跑去給他到陽台拿毛巾。
但同樣的事,如果對象換成於書澈,借他倆膽,他也不敢這麼忽悠那一位。
因為於書澈一定會跟他鬧脾氣,如果李天陽沒有順著哄他,那麼這個小脾氣很快就會變成冷嘲熱諷,如果李天陽還回了嘴,那更不得了了,於書澈立即就會反唇相譏,所用言辭慣於上綱上線,從他對情感的責任一直數落到他的道德書行,讓李天陽徹頭徹尾地成為一個背信棄義的典型。
這是於書澈在談判桌上的才幹,下了談判桌,他一樣牙尖嘴利,得理不饒人。
這其實是所有聰明又驕縱的人的通病,李天陽也不是不能忍,但次數多了,他也會覺得累,會覺得煩。而且戀人之間,如果用到忍這個字,一般人又能忍多久?
等到於書澈有一天氣過了頭,一不留神把對他的責任感數落到他的教育缺陷時,李天陽深深覺得,這事必須得了結了。
說來他也不知道到底為什麼跟於書澈走到今天這一步,當初兩人明明感覺那麼好,但真正相處下來,兩個人的分歧越來越大,甚至於有時候到了想動手揍對方的地步。他們在一塊分分合合,折騰彼此,用了快三年時間,第四年才算分清楚了,那一天李天陽終於說了句重話,他說,於書澈你或許是個不錯的情人,但絕不是適合自己,能跟自己過日子的愛人。
如果可以,沒人願意這樣來否定曾經真心付出過的感情。
他們如何相識的情形,李天陽還記憶猶新,那時候李天陽的小公司得了一個與知名外企合作的機會,李天陽不敢怠慢,親自掛帥,而於書澈是對方公司過來洽談合同的談判者,幾回合下來,這個人的形象已經銘刻在李天陽心裡:他有優雅的談吐,衣著書味一流,舉止魅力十足,擁有超群的反應能力,知道如何動腦,如何敏銳而全面地把握整個談判的進度,如何不動聲色地為己方爭取利益最大化,甚至於,如有必要,他會帶著優雅漂亮的微笑,親自給你設陷阱。李天陽很清楚,這種人是天生的團隊領頭人,他會嚴格地統合下屬,研究對手,制定戰術,給每個人分派力所能及的任務。因為有於書澈做對手,那場談判李天陽做得格外辛苦,卻也格外興奮,最後雙方各退一步,做了一次雙贏的合作案。
接下來的事就如多米諾骨牌,接二連三照著媚俗的劇本順溜著往下演:於書澈跟他太相似,相似的人總是很容易發現對方身上的優點,並自然就能親近起來,很快對方就成為你思想上不可多得的摯友。隨後,雙方又經常喝酒聊天,於書澈走進他的世界一點也不費勁,用不了多久,他們哥們的聚會,經常見到於書澈的身影,這個男人只要他願意,跟別人打成一片似乎不費吹飛之力。他的朋友漸漸習慣看到他身邊出現的人是於書澈而不是王錚,李天陽自己也習慣了,這種聚會,帶於書澈出來,絕對比帶王錚要有面子的多。別的不說,於書澈的名片一拿出來,是知名外企的中層管理員,沒人會不給他面子,但王錚,只是個什麼也不是的大學生。
後來發生的事也就自然而然,兩人發現對方都是同志,條件都不錯,看在彼此眼裡都帶了三分欣賞三分誘惑,外帶三分壓抑著的期盼。於是某天兩人借酒意上了床,第一次發生關係的時候只顧著那點偷情的刺激,做完後腦子一片空白,事後回想起來竟然沒什麼太深的印象,只記得下了床,兩人故作瀟灑,把這歸咎為酒後亂性,於書澈甚至還開他玩笑說大家都是男人,紓解欲望而已,犯不著覺得對不起家裡那位。
但偷情就如嗑藥,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而且越是壓制,心裡燒著的那股邪火就越旺,兩人各自有想要偷情的理由,又從沒遇到過想對方這樣合心意的人,等到李天陽想懸崖勒馬的時候,已經停不了了。
其實這種關係將之解釋為愛也不為過。因為當時李天陽心裡確實有過野火燎原那樣的熱情。他跟於書澈在一塊的時候,一塊交談也好,一塊工作也好,他們都能互相理解,也能輕易從對方那獲得信任和支持。在床上彼此配合得也很好,一個星期試過的花樣就比李天陽睡了王錚四年還多。這還不算,他很快發現,於書澈工作之餘,也是個很有情趣的人,懂的東西不少,喜歡燒音響,家裡專門辟出一間隔音室來做音響試音房,且書酒書雪茄書古董樣樣精通,室外運動也不差,網球高爾夫球都打得很好,甚至練了一身好馬術。
李天陽捫心自問,他能欣賞於書澈這些優點,並且真心地為他取得的任何一點成就而感到高興。於書澈給他的感覺,有時候甚至就像另一個陰柔版的自己,不能名正言順在一起的時候,他每次見於書澈,確實都有從嗓子眼冒出來的珍惜感,每次分別,都有纏綿的戀戀不捨,這些感情都是真實的。絲毫不亞於他最初遇上王錚時的悸動,甚至因為帶了成年人的理性和打量夥伴的眼光在裡面,他對於書澈產生的愛情,其實比跟王錚在一塊還要濃厚,因為這是一次在能為自己行為負責的狀況下,發生的令人心醉神迷的戀情。
所以那個時候,他才別無選擇,必須要回家跟王錚攤牌,同時搬出來,住到於書澈的房子裡。
但是,幸福似乎握在手裡了,但卻猶如大熱天藏了一罐鮮奶,揭開來全變成了酸。
平心而論,李天陽不覺得自己是薄情寡義的人,他也不是本性上見異思遷的人,相反,他在對待感情上一向很冷靜,他分得清什麼人適合搞搞一夜情,什麼人又是可以帶回家----而只要帶回家,如果可以,他也不打算把人再送出去。
可跟於書澈在一塊,他卻感覺到一種嚴重的缺失,原本擁有一個志同道合的戀人是件夢寐以求的事,但真過起日子來,這種仿佛從心裡頭被人狠挖一塊的缺失感,卻漸漸在每一個日常相處的細節中呈現出來:於書澈從來不煲湯;他心情好了,會下廚弄兩盤精緻得像法國餐廳大師傅弄的牛扒;他忙起來連李天陽都不知道上哪找他,好容易回來了,也是累得只趴在床上喘氣;他喜歡燒錢的那些玩意,李天陽一開始還挺欣賞,但日子久了,他的錢也不是白撿的,看著就忍不住一陣陣的心疼。
李天陽不是對於書澈不滿,在認識他的時候,他就知道這是個多精彩多優秀的人,但他沒想過,跟這樣精彩優秀的人生活起來,他竟然不能很好地找到自己的位置。他跟這個漂亮男人,跟他所謂高尚優雅的生活,存在嚴重的錯位。他開始可以去忽略,既而感到不知所措,但最後卻不得不去面對自己置身於書澈房子裡那種格格不入感。以前他跟王錚在一塊的時候,可能會抱怨沒激情沒感覺,但那卻是他的世界,飄著老火湯味道,玄關亮著橘黃色小燈,有個人小心翼翼,如小動物一樣看著你,眼神清澈無邪----這是他的家,他的世界,他在裡面成就了自我。但現在呢,世界甚至不能成為世界,他也不能稱之為他自己。
李天陽捫心自問,自己並不是一個家庭觀念很濃的人,他從小父母就離異,跟著爺爺奶奶長大。唯一一個姐姐跟母親去了加拿大,後來嫁在那邊,李天陽也只是在她們回國的時候見見,平時逢年過節打個電話問候一下,出國去加拿大看望她們,他連一次這樣的念頭都沒有。他的父親後來另娶,給他生了一個妹妹,妹妹有聲樂方面的天賦,十六歲就被推薦去加拿大留學,他的父親與後母不放心,李天陽就通過點關係,給他們辦了陪讀,一起去了加拿大。親生父母通過這種奇異的方式,幾十年後生活在一個城市裡,彼此兩家倒有些來往,年輕時那點不愉快,此刻反而煙消雲散。
他們不太想得起李天陽,李天陽也不太想得起他們,雙方處得像彼此的遠方親戚,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在他三十幾年的記憶中,關於家的概念,除了爺爺奶奶那邊,想得起來的,其實是有王錚呆著的那套房子。
他也想過,如果他之前經歷的戀人不是王錚,或許李天陽跟於書澈會走得久一點,但因為有了王錚做對比,李天陽才明白於書澈並不是能跟自己過日子的人,同樣的,因為有了於書澈做對比,李天陽才知道,原來之前王錚跟著他過的那些個日子,有多委屈,有多難。
他只要想起自己帶出來的孩子,居然都沒好好待過他,他就覺得心裡不好受。
第22章
李天陽跟老侯打了電話,說自己還得在G市呆兩天,如果方便的話,能不能借他一輛車開開。
老侯為人很豪慡,當下說好車沒有,但家裡空著一輛馬自達,你要就過來開走。
李天陽也不挑,道了謝等了會,老侯公司的司機就給他把車開過來,親手把鑰匙送他手裡。
車子加滿了油,幾乎是新的,樣式其實不差,開起來感覺也不賴。李天陽正需要這種滿大街普通到極點的車來打掩護,他塞給司機一包煙,跑下去一踩油門,車子平滑地開了出去。
他方向感極好,這幾天早已搞明白路怎麼走,開上馬路後稍稍提速,過了兩條路的岔路口右拐,把車開到醫院門口。
李天陽停了車,搖下車窗,點了煙,狠狠抽了一口。
他要在這等王錚。
他早知道王錚身邊一直跟著個女孩,從大學時代就黏上他,那女孩之前還冒充過王錚的女朋友,但她現在生了重病,依著李天陽閱人無數的眼光,那是離死不遠了。
他後來打聽過,那女孩叫於萱。
原來她就是於萱。
這個名字以前聽王錚提起過,是王錚的好朋友。李天陽剛開始聽並沒放心上,他甚至有點反感這個女孩,在他印象中,大學裡是有些女生會主動向同志示好,以此滿足她們的窺yín心理,在他看來,這種隨便窺測別人隱私的女孩比單純歧視他們性取向的人們還要令他生厭,所以,一開始王錚跟他講過有這麼個朋友時,他甚至明確表示反對。但王錚朋友很少,來往的多是同學,真正稱之為好友的幾乎沒有,他有一刻覺得王錚可能會挺寂寞的,於是對他老跟那個女孩來往,也就不多說什麼了。
但有一次,那女孩找上他公司來,說了一堆稀奇古怪的話,李天陽沒那個耐性聽,她說什麼他已經不太記得了,只依稀仿佛覺著,大意是這個女孩要自己對王錚好,不然要後悔。他那時候一邊看著手裡的材料一邊心不在焉,心裡有些厭煩,想現在的孩子都這麼幼稚麼,一個兩個怎麼都拎不清,弄不明白別人的私事於己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