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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28 作者: 吳沉水
他一抬頭,卻見徐文耀帶著微笑,就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正跟人說話。看見他,徐文耀眼睛一亮,立即招呼他過去。
王錚走了過去,卻見眼前站著一個腰板挺直,面目嚴峻的老人,徐文耀帶笑跟他介紹:「這是於萱的父親,於參謀長。於叔叔,這位就是我跟您提到的王錚。」
王錚悚然一驚,忙微微躬身說:「您好,於叔叔。」
於參謀長端詳了他半天,幾乎要用目光將他從頭到腳丈量一遍,才微微頷首,說:「你就是小王啊,不錯。」
王錚詫異於這個「不錯」何意,他抬頭詢問地看向徐文耀,徐文耀古怪一笑,卻避開他的目光,打岔說:「於叔叔還沒吃中飯,小錚,一塊去吧。」
「不了,我吃過了,而且我給於萱燉了湯,現在送過去給她喝正好。」王錚舉起了保溫桶。
於參謀長眉毛一跳,微微一笑,目光複雜地說:「謝謝,讓你費心了。」
他的話里話外,似乎有點別的什麼意思,王錚揣摩不透,只好笑了笑,想轉身告辭,就在此時卻聽見身後有人問:「打擾了,請問您是王錚嗎?」
王錚詫異地回頭,卻見一米開外,於書澈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王錚的脊背瞬間僵硬,他警惕地盯著於書澈,於書澈卻瀟灑一笑,施施然上來說:「您好,看來我沒認錯人了,我看過你的照片,你跟照片裡,區別好像挺大。對了,冒昧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於書澈,你大概也聽說過我,請問你現在有時間嗎?如果不麻煩,我想跟你聊兩句。」
王錚壓抑著厭惡,淡淡地說:「對不起,我好像,沒聽說過你。」
第18章
「對不起,我好像,沒聽說過你。」王錚淡淡地說,「也許你認錯人了。」然後,他甚至如免費饋贈一般,微微笑了一下。
這個微笑猶如拿量角器精密計算過,只恰如其分表達出教養,卻並不表達親近。
他看著於書澈臉上耀眼的微笑瞬間沉了下去,臉上肌肉一僵,目光中流露出慍色,居然感到一絲快意。
然後,王錚搖搖頭,對自己瞬間流露的幼稚情緒輕輕一笑,抬起頭,正對上徐文耀複雜而探究的目光,他的笑容加大,即是撫慰自己,也是寬慰別人,說:「徐哥,我給於萱送湯了,於叔叔,」他又轉頭,對於參謀長說:「我先失陪了。」
於萱的父親點點頭,揮手說:「快去吧,那丫頭醒了的話,沒準會想喝口熱的。」
王錚微微頷首,邁步前行,朝邊上狹長的走廊走去,穿過這裡,直接通往住院部邊上的小庭院,再越過灌木叢,跨過闌干,踏上曲折的長滿藤蔓的迴廊,就能到達住院大樓。
但身後很快傳來腳步聲,於書澈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氣急敗壞:「等一下,王錚,請等一下。」
王錚眉頭一皺,加快步伐,卻在踏上庭院的小糙地時,胳膊猛然被身後的人一拽,手裡的保溫桶險些打翻。
王錚還沒來得及轉身,於書澈已經尖銳地先聲奪人:「我說等一下,王錚,你裝沒聽見很沒禮貌吧?還是說,你連跟我聊兩句都不敢嗎?」
王錚猛然轉身,於書澈五官精緻的臉近在咫尺,離得這麼近,那種張揚的美突然間像被置於顯微鏡下,失去了比例,自然也令人感到一種奇異的違和感。王錚奇怪自己在這種情況下,竟然對這張臉沒有了最初那種強烈的厭惡,漸漸的,浮上心頭的,居然是一種恍然,是發現這個憎惡多年的對象,居然跟自己一樣,也不過一個鼻子兩個眼睛,也不過一張嘴,就算組合起來多了氣勢,但卻也有可能,在氣勢之下顯出色厲內荏。
而且,你還能清楚地發現,於書澈眼瞼下暗藏青色,他漂亮的琥珀色眼睛隱隱有血絲,下巴的線條沒原先以為的那麼優雅,反而偏向冷硬,且上面還有沒刮乾淨的鬍子茬。
越往細處打量於書澈,王錚的心就越莫名地,慢慢地安穩下來。他看著眼前這個男子,比自己高,也比自己壯,身段容貌風度談吐在常人標準里,可能確實要比自己強,但不知為何,他忽然就洞悉了這副華麗外表下某些空洞的部分,他想,這不是當初那個令自己恨和畏懼的敵人,或者說,他只是那個當初奪走李天陽的驕傲男人的一個簡縮版本。在四年前的記憶中,於書澈是個何等耀眼的人物,他能跟李天陽一樣,能幹,精明,長袖善舞,運籌帷幄,他們在一塊能說自己永遠也沒辦法弄懂的內容,他們能合作,能互相理解,能產生火花四溢的愛。那些,都是王錚碰不到,踮著腳尖也夠不著的東西。
但是現在,王錚忽然有種感覺,於書澈就像一座雕欄玉砌的精美樓閣,可換個角度看,其實,也就是頭上有片瓦的房子罷了。
「王錚,你這麼看著我,要還說不認識我,可有點說不過去。」於書澈勾起嘴角,笑了笑。
王錚回過神來,定定地看著他,默不作聲。
「難道一定要我把李天陽的名字報上來?這可不是個好主意,我怕勾起你一些不算太好的回憶。」
王錚心裡悶得慌,他微微仰頭,吁出一口長氣,輕聲問:「你來我面前,就是為了說這個?如果你的目的是這個,那真是令人遺憾,我聽說過的於書澈,至於這麼淺薄嗎?」
於書澈眼睛微眯,目光銳利地盯著他,隨即低低發笑,說:「你很懂得以退為進,先是假裝沒聽說過我,讓我當眾出了丑;接著又拿話堵我的嘴,讓我接下來不得不斟詞琢句。王錚,你有點意思,頗令我刮目相看呢。」
「刮目相看這個詞用得有點不妥,它指的是對人有看法上的改觀,但我跟於先生您不算有交集,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沒必要給對方留下什麼印象,留下也沒意義,您說呢?」王錚猶豫了一下,指指一邊灌木叢旁的長凳,說,「我坐下來不會失禮吧?看起來您的有話要說,需要占用我不少時間。」
於書澈點頭同意,王錚徑直走過去,坐了下來,把保溫桶規規矩矩放在一旁,雙手放在膝蓋兩邊,拍拍自己的腿說:「我有點累,過個年比不過年事還多,您有什麼事,請直接說。」
於書澈掏出香菸叼了一根,把煙遞過去,問:「抽嗎?」
「不用,謝謝。」
於書澈也不勉強,自己點了煙,深深吸了一口,又緩緩吐出,忽然一笑,問:「你一直這樣?」
「什麼?」
「不抽菸,不喝酒,來探病帶的還是自己燉的湯,聽說你做菜理家還是把好手,不工作,只讀書,小時候是個乖寶寶,長大了就是個老好人,是這樣概括你沒錯吧?」於書澈直勾勾地盯著他,微微眯眼,勾起嘴角問,「你自己沒想過改變麼?」
「變成什麼樣?」王錚老實地問。
「變得更爺們一點。」於書澈目光銳利,果斷地吸了一口煙,說,「你這樣,不覺得太娘了?」
王錚輕輕握緊雙拳,隨即又鬆開,坦然地說:「我不明白什麼是爺們,什麼是娘,我專攻文藝理論,學的都是西方哲學,我崇尚自由主義,認為人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權利,我認為社會不應當只有一個標準,比如爺們和娘之類,我不覺得一個只崇拜男性特質的社會有什麼進步可言,我甚至不認為爺們就比娘好,羅素說過,社會幸福的本源在於多樣化,我覺得他說得沒錯。」他垂下頭,抿緊嘴唇,隨即問,「你今天來我跟前,就為了證明我有多糟糕?如果只是這樣,我覺得你多此一舉。」
他看著於書澈,淡淡地說:「你的蔑視不會影響我的發展,倒是我每前進一步,都是對你這種判斷的否定,而只要我活著,我就一定會堅定不移地朝我要的方向前進,所以,」他甚至微笑了一下,輕聲說:「從邏輯上講,你的判斷註定是不成立的。」
於書澈認真地端詳他,忽然呵呵低笑,又吸了一口煙,點頭說:「你確實是個優秀的人物,思維敏捷,不卑不亢,坦白說,我很欣賞你。但是,」他收斂了笑容,說,「在李天陽的問題上,我不會對你讓步。」
王錚心頭一震,別過視線,澀聲說:「我跟他已分手多年,於先生據我所知,仿佛也與他分開了吧?如果這樣,你要如何與我無關,無需在我面前示威。」
於書澈臉色一僵,脫口而出說:「你真的見過他。他,他告訴你我們分手了?他現在在哪?」
王錚抬頭,卻見於書澈一張俊臉已經繃緊,眼睛中流露痛苦和迫切的光芒,他猛地丟下煙,用腳用力碾碎,高傲的下頜微微揚起,嘴唇卻不可抑制地微微顫抖,似乎在忍著極大的激動,隨後,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清晰地問:「這麼說,他來這所醫院,不是他身體不好,是因為,因為你?」
王錚站了起來,搖頭說:「不,我從未在醫院遇見他。」
「或者,他不想讓你看到。」於書澈盯著他,緩緩閉上眼,又睜開,目光竟然有些狠厲,冷笑一聲罵,「我操他媽的。」
「於先生,」王錚困難地咽了口唾沫,說,「你們倆的誤會,跟我無關,我想,我要走了,我朋友還在等著我的湯。」
他拎起保溫桶,正要離去,卻聽於書澈冷哼一聲,問,「你現在是不是很解氣?」
「嗯?」王錚困惑地看著他。
「看我們有誤會,你是不是很解氣?畢竟當初,是我逼著他跟你分手,給了他最後期限,讓他做選擇,二選一,我不明白他有什麼難選的,我看上他,他還有什麼好猶豫?」於書澈惡狠狠地盯著王錚,問,「平心而論,你我之間,這個選擇很難做嗎?」
王錚心中一陣銳痛,倉惶之間拋出一句:「是不難做,只不過做完了,他李天陽要不後悔,你今天又何必站在我跟前?」
於書澈臉色驟然變白,卻笑了起來,邊笑邊點頭,說:「所以說,你是幸災樂禍了?王錚,你也沒表現的那麼溫良恭謙嘛。」他的笑容越發明媚,卻又帶著疏離和淡漠,仰望藍天,緩緩地,一字一句地問,「李天陽,他有要求你複合,對吧?」
王錚抿緊嘴唇,沉默不語。
於書澈完全沒看他,自顧自說下去:「我們在一塊的時候,彼此都以為,找到真正意義上的另一半,我從沒試過這麼去了解一個人,也沒試過這麼被了解,我們甚至連心裡頭,大家藏著掖著不說的野心和欲望,彼此都一清二楚。你跟他,難道有這種經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