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2023-09-26 00:28:28 作者: 吳沉水
    王錚呆了呆,萬萬沒料到李天陽居然有這麼無賴的一面,他怒不可遏,衝上去一把揪住李天陽的衣襟,李天陽這回伸手壓住他的胳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豁出去般啞聲說:「小錚,你難道想明天整個小區的人都對你指指點點,知道你花前男朋友的錢買的房嗎?」

    「你!」王錚氣得說不出話來,手一個勁顫抖。

    李天陽笑了笑,輕輕鬆開他的胳膊,將他的手拉了下來,柔聲說:「別這樣,招待一個老朋友不過分,我保證,只是看看你住得如何,沒別的目的,看完就走,真的。」

    王錚大口大口呼氣,惡狠狠地盯著他,隨後猛然拂開他的手,一言不發,轉身大踏步走進大門。

    李天陽笑了,小跑著緊跟過去,連他也意識到,自己此刻心情飛揚跳脫,仿佛多年沒回家的人,臨近家門了,按捺不住的忐忑和興奮。

    那倆保安疑惑地看著他,李天陽笑笑說:「沒事,我們有點誤會,現在解釋清楚了。」

    一個保安笑了笑,說:「那就好,有誤會就該說開了,王老師人很好的,你如果有做不對的,跟他道個歉也就完了,他不是小心眼的人。」

    「那是,」李天陽笑咪咪地快步跟上,沖那保安揮揮手說:「不好意思啊,回見。」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章李天陽確實有點渣,下一章就開始虐他吧……

    第9章

    李天陽一踏進那屋子就有些恍惚。

    記憶當中,似乎有誰在他耳邊提到過:想擺瓜皮燈,想掛湘竹簾,想靠牆全擱上白色書櫃,想在一派線條簡約的家具當中,鋪上大紅團花地毯;想掛上彩虹條紋窗簾,弄出喜氣洋洋的暖色;想要色調暖和的燈,這樣晚上一擰亮,橙黃色燈光就會籠罩全屋;還想在看得見的案几上擺上別致的小擺件,如果能是旅行的紀念品,那就更好;而過節了,那麼還要有糖果盒,裡面要分門別類,擺上滿滿的五顏六色的糖果零食……

    他記得,當時自己心不在焉地聽著,從皮夾中掏出一張卡來,嗤笑說這算什麼事值得惦記這麼久,給,錢在這,愛買什麼買什麼去。

    那時候王錚說什麼他已經沒印象了,但李天陽記得,最後他什麼也沒買,只是老老實實呆在自己當時那套房子裡。那房子裝修的時候請了著名的設計師,走冷硬時尚一派,邊角處偏好金屬風格,就連插著的花也是大錫盤中浮起的點點鋼絲銀花。王錚在的時候還好些,他總是想方設法填滿一些空間,這裡鋪張色彩流麗的桌布,那裡掛一幅自己手書的橫幅,忙裡忙外,到飯點總有食物飄香,陽台上時不時曬上床單枕套什麼的,到處帶了點人氣。可王錚一走,那房子徹底就透著陰冷,沙發邊角看上去仿佛都尖利得要刺穿皮膚。

    跟王錚分手後,李天陽偶爾也會回去,但總也呆不了一整夜,整套房子加起來不過一百平米多點,卻空泛得令人猶如置身無人原野。

    空泛得令他止不住胡思亂想,在自己孬種一樣躲出去的那幾天裡,王錚一個人對著這麼大一套房子,到底會想什麼。

    現在李天陽明白了,王錚描述過的屋子,根本不是靠錢買的。這裡頭每一樣小擺設,餐桌上每一塊不同顏色的餐巾,甚至小吧檯擦得晶亮的每一隻玻璃高腳杯,都透著一種氣息,一種被人重視的奇異感覺,仿佛每一件都得之不易,每一件,都曾經有誰懷著珍視的心情,高高興興地擺上去。

    就這麼一間屋子,那個人一個人可得收拾多久?收拾得這麼舒服,沒一樣東西有他李天陽的痕跡,沒一樣東西跟他有關,原來,他是真的,跟王錚的生活毫無相干了。李天陽心裡有點堵,轉過頭強笑:「歸置得挺漂亮,買了多久?」

    王錚離他幾米遠,頭偏過去,輕聲說:「三年多。」

    這麼說,跟自己分手沒多久,他就迫不及待換了城市買了房子,李天陽莫名其妙不痛快,手指隨意摩挲著柜上一個玻璃瓶上雕刻的花紋,說:「哦?一年買房子,一年考博士,你的人生倒規劃得挺好……」

    王錚拳頭握緊,想想笑了下,說:「是啊,不然再叫人趕出來可不好。」

    他的口吻,帶有壓抑的怒氣和譏諷。

    一句話,登時令李天陽心裡跟讓人扎了一針似的,刺疼得厲害。

    他猛然想起當初分手時,王錚說過的唯一一句話:那我往後住哪?

    他一直不明白,王錚為什麼會問那麼一句話,可在這麼近乎無賴地闖進王錚家中,他忽然隱約有些懂了,對當年的王錚那樣簡單的孩子來說,他還沒來得及長大,還相信純潔污垢的愛情,把自己當成信仰那樣愛,他還不懂得其實在同志圈,分分合合是多麼平常一件事。那麼,遭遇被情人拋棄這種事近乎能用殘忍來形容,這種殘忍的程度,根本不是李天陽以往好聚好散的戀人們所能比擬的。但是,王錚沒有譴責自己背叛感情,沒有衝上來給自己一拳或狠刮自己一巴掌,那麼愛過的人,說分手就分手,他來不及明白那傷痛是怎麼回事,他只是本能地惶恐,就如毫無準備被人一腳踢出門去的小動物一樣,他一直在那間屋子裡,那間屋子,就是他全部生活根基,是他所熟知的世界中墊底的那塊石頭,但自己,卻親手把那塊石頭給撬開掀翻。

    李天陽喉嚨發緊,緊緊盯著面前的青年,心cháo澎湃,似乎有酸楚,有痛苦,但也有期待,有他說不出來的,像從心臟裡頭生出來強烈渴求,他舔舔發乾的嘴唇,啞聲問:「小錚,你還在恨我,對嗎?」

    王錚聞言渾身一震,退後了半步,眼眶發紅,身子微微顫抖,李天陽突然生出一絲希冀,那種強烈的渴求洶湧澎湃,記憶中就連跟於書澈捲入愛情漩渦,他也從未如此渴求過一個人,伴隨著憐惜和愧疚,憐惜因為愧疚而疼痛,愧疚又因為憐惜而深沉,李天陽踏進一步,伸出手想握住王錚的,顫聲低喊:「小錚,對不起……」

    他想說的話很多,一別經年,能夠再遇,這種感觸猶若劫後餘生,猶若攀附過懸崖,抖著腿終於能一腳踩到實地,他想說我很想你,是真的想,我後悔了,我很抱歉,我以為我比你成熟,比你有社會經驗,我就能目標明確,知道自己要什麼,不會犯錯,但我他媽的繞了這麼一大圈,才發現,原來你在這裡。

    你在這裡,我才發現,我錯了。

    他小心翼翼地握住王錚的手,王錚的手在發抖,李天陽心疼得無以復加,他更緊地將這雙手握在手心中,很早以前,他記得這個靦腆的男孩,大冬天最喜歡把手伸進自己的大衣口袋,跟自己的手十指緊扣。那時候他不知道,對王錚來說,做到這一步得多喜歡一個人,他以為一切理所當然。

    「對不起……」李天陽摩挲著這雙手,多少年都沒這麼心情激盪過,他抬起頭,想笑一下,卻終究沒能成功,「也不知道說什麼合適,但我欠你這個,對不起……」

    「你是該向我道歉。」王錚將手從他掌中抽出來,後退了一步,仰頭深呼吸了一口,再看他,眼眶雖然仍有點發紅,但神情已回復平靜:「雖然有點遲,但有句話我當時沒說,現在卻要補上,李天陽,你決定咱們分手的事做得沒錯,我同意。」

    李天陽心裡一緊,啞聲說:「小錚,我……」

    王錚吁出一口長氣,淡淡地說:「以前是我年紀小,不懂事,很多地方做得不夠,給你造成困擾吧?那也沒辦法,」他嘆了口氣,繼續說,「那也沒辦法,我這人就這麼沒勁,不會做人,也不會做事。不過,我自問對你,還是當得起問心無愧四個字的。當初我是拿了你二十萬,但那是你給我的,別忘了,不是我管你要,是你的主動饋贈,一文錢能逼死一條漢,我當時要不拿那個錢,就會過得非常狼狽,而我不應當過得那麼狼狽,因為咱們的事,過錯方在你。並且,我跟你那幾年,給你做的事也不算少,不能說不勞而獲,對吧?」他停了停,口氣淡漠地問:「你剛剛又提到那二十萬,是什麼意思?你反悔了,想把錢要回去?」

    李天陽沒想到王錚這麼說,忙著急說:「不是,我李天陽至於麼?我剛剛只不過口不擇言,小錚,我就是想看看你過得好不好……」

    「那就好,」王錚疲憊地揉揉眉間,點點頭,緩緩側過身,聲音微弱地說,「老實講,你如果堅持要錢,我就得賣房子,還得管人借錢,我不比你,做生意來錢快,我就一個教書匠,在這個城市有個地方安身立命不容易,要我再折騰一遍,我還真有點犯怵。想來你也不至於這么小氣,對吧?行了,你也看過我住的地方了,該放心不該放心的都不用再說了,咱們改天再見吧,我也累了,就不送了。」

    「小錚,」李天陽急了,伸出手想抓他,卻終究垂了下去,他勉強笑了笑,說:「咱們好幾年沒見,不該坐下來好好聊聊麼,我,」他環顧了四周,說:「我進門連口水都沒有,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王錚嘴角上勾,笑容中有嘲諷,卻夾雜著更多深深的疲憊,他抬起頭,看著李天陽,嘆了口氣,輕聲問:「你覺得,咱們聊什麼合適?」

    「總有很多話說,你過得怎樣,我過得怎樣,」李天陽被這樣陌生的王錚弄得有點招架不住,記憶當中,這個男孩從來不曾如此淡漠中夾雜尖利,他脫口而出:「以前你總是有很多事能告訴我……」

    王錚仿佛被尖刺蜇了一下般痛楚地跳了跳眉毛,臉上連敷衍的笑容都消沉下去,他抬起頭,眼光中有濃重的悲哀,輕聲問:「怎麼你忘了?從前,我想說的時候,你總是很忙,沒時間聽。」

    李天陽心裡抽疼,啞聲說:「我再不會那樣說了……」

    王錚微微笑了一下,目光從他臉上轉開,停在某個地方,說:「是嗎?那謝謝你,可我只是個普通老百姓,不比你見識廣博,怕沒什麼有意思的事值得拿出來。」

    王錚說完就沉默了,他費了那麼大勁,才總算明白,不是因為愛,你就需要傾囊相授,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是因為愛,你就能全心依賴,一往無前。

    再見面,不惡語相向已是極限,又怎麼去假裝熱絡?

    「小錚,你別這樣,好嗎?你這樣,我會覺得你還在恨我。」李天陽語調溫柔地說,他直接將這句話拋出來,效果卻完全不同,他不想再維持那種成年人的客套話語了,現在的王錚,已經是大學老師,他要願意,完全能合情合理講出一堆話來跟他打太極。王錚的冷漠淡然超出他的意料,如果他此刻情緒激動地責罵、詛咒、哭泣,這一切都好辦多了,只要王錚情緒激盪,李天陽就能確定他的內心,知道那裡面,即便事隔多年,仍然有自己的位置。但王錚現在客客氣氣,卻令他覺得真正被拒之千里,他必須打破這個面具。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