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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28 作者: 吳沉水
李天陽開始動心了。
偏偏在那段時間,王錚忙著做碩士論文,天天泡圖書館查資料,晚上回來也不懂主動關懷或取悅自己,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只知道熬那種莫名其妙的湯,放了不知多少藥材,把肉都燉沒了形狀的湯。
跟於書澈的感情就這麼自然而然發生,猶如燎原之火,令他幾乎勢不可擋地,立即陷入熱戀中。李天陽活了那麼久,這才嘗到什麼叫意亂情迷,什麼叫不能自己。
他簡直無法抗拒那種魔力,那就如一個看不見的漩渦,讓他一頭攪了進去,根本爬不上來。
那個時候,他感覺自己對於書澈的感情才叫愛,這種愛熱烈而充滿激情,就如五彩煙花,絢麗奪目,令人心醉神迷,猶如沉酣微醺。
跟於書澈在一塊,過的每一分鐘,都是前所未有,想也想不到的激動和精彩。
如果這都不是愛,那還能是什麼?
但問題是,王錚該怎麼辦呢?
於書澈心高氣傲,當然不容許李天陽腳踩兩條船,李天陽當時心底滿心滿眼都是他,自然不捨得他受委屈。
只是,那是王錚啊,那孩子沒做錯任何事。
李天陽鬥爭了很久,當然於書澈也給了不少壓力,最後他決定回去跟王錚攤牌,為了彌補自己內心的歉疚,他給了王錚二十萬。
說完後,他看著王錚一臉空茫的絕望,突然想狠狠給自己抽一大耳光,這個男孩跟著自己幾年,一直溫良得就像一隻兔子,他實在,不該遭這樣的罪。
那會李天陽覺著,再瞞騙下去,才是對王錚更大的傷害,他認為自己就該痛定思痛,壯士斷腕,快刀斬亂麻。
只是王錚的眼睛太清亮,清亮到一舉擊潰他反覆為自己找的理由。李天陽本來還想意思著安慰幾句,比如這事不是你的錯,是我不好,你還年輕,該找個真心對你好的人,咱們好聚好散之類。
但王錚黑沉不見底的一雙眼睛就那麼看著自己,他突然覺得,說什麼,都是藉口。變心就是變心,背叛就是背叛。
說再多,也無法粉飾這個基本事實。
那天晚上,李天陽匆忙收拾了兩件衣服倉惶出逃,他總覺得背後有那雙眼睛盯著,令他無以遁形。
他心底不好受,甩開了王錚根本沒有自己以為的輕鬆感,即便跟於書澈立即滾到床單上,來一場慶祝性酣暢淋漓的性愛,那種酣暢淋漓也像表演,內心裡,真實的窒息和沉重,卻揮之不去。
很久以後,李天陽才恍然大悟,那就是負罪感。
他躲著,幾天沒回去,也不打電話,不知道怎麼回去面對那雙清亮的眼睛。私心裡,李天陽發現自己在怕,怕那雙以往只流露依戀愛慕的眼睛裡,會看向他,流露仇恨蔑視。
但他多慮了,等過了半個月,李天陽終於心理建設好,回去一趟,準備跟王錚好好談時,他赫然發現,王錚已經不在。
王錚把整套房子打掃得纖塵不染,帶走所有有關他在這裡存在過的痕跡,那張銀行卡也不在了。李天陽說不清是鬆了口氣還是不舒服,他愣愣坐在沙發里,陷入沉思。
拿出手機,倒是有兩個王錚打過來的未接電話,大抵是為了這段感情做最後努力,但打來的時間不對,都是深更半夜的,那時候,李天陽正摟著於書澈不是做運動,就是蒙頭睡大覺,哪裡管得了手機響不響。
王錚就是這麼笨,連打個電話,都不會挑時候。
現在,這房子還給了自己,再沒人在廚房裡弄那種奇怪的補湯,再沒人上來幫他拿皮包拖鞋,睡著了也沒人給蓋個被子,襯衫髒了扔進洗衣機,也沒人會收拾好了熨平再給掛回去。
李天陽一直以為責任是個包袱,以為卸下責任,可以松一大口氣,以為可以從此肆無忌憚地衝進愛情甜蜜的漩渦中,以為那樣才是肆意地為自己而活。
但他沒往深里想,責任這種東西,本就是你銘刻進心底,融進骨血,再化作有意或無意的行動,你認可了這種責任,責任才會背負到你肩上。
你認可了的念頭,就不是一件衣服,說脫就脫。
而是骨肉相連,剝離下來,鮮血淋漓。
李天陽又抽了一口煙,仰頭望天。
一晃四年,他已經三十出頭。
連王錚也快三十歲,他離開自己後,便搬到這座城市,後來考了Z大的博士,去年畢業後,又留校做博士後。
這些都是李天陽後來打聽的,重逢的那一瞬間,他沒法想那麼多。
他只是遠遠望著,他曾經的男孩,現在變得溫潤清俊,渾身散發令人觀之忘俗的書卷氣。
只是瘦得厲害,臉色也不好。
眼神中,透著倦意,以前圓潤的下巴也變得尖細,好像一隻手,就能拗斷那兩根細骨頭。
李天陽心裡隱隱作痛,他不是沒想過重逢,但真的冷不丁撞見,卻有些無措,莫名其妙的,就閃身躲在樹後,偷偷看著闊別四年的人。
一同走的大概還有幾名學生,男孩子們簇擁著他,不時說笑著什麼,王錚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帶著縱容與耐心,好脾氣地聽著,不時點頭插兩句。
但李天陽卻知道,那笑容太淺,就如一層薄霜,太陽稍微一大,就會融化殆盡。
他不禁想起從前,王錚總是瞪大眼睛看著自己,心裡想什麼,都明明白白,寫在那雙猶如黑水銀般沁著涼意的眼睛裡。
那個時候,他笑也是很純粹乾淨,哭也是很純粹乾淨。
不像現在。
李天陽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也許是年紀大了開始念舊,也許是跟王錚這段,也是他最美好的年華留下的最美好的回憶。回去後,他躺在床上,一直沒法合眼,腦子裡全是那個笑不達眼底的王錚。
很明顯,他過得不快樂。
他不快樂。
如果那不快樂,是經年累及下來的傷痕,那麼第一道,絕對是自己親手劃上去的。
熟悉的沉重和窒息感又冒了上來,李天陽再次覺得心裡隱隱作痛。
那是許久沒有過的,心疼人的感覺。
一整個晚上,他都在想著當年決定要跟自己的王錚,被父母趕出來躲在自己懷裡哭的王錚,被自己拋棄後,絕望而沉寂的王錚。
他控制不住自己,突然間很想聽聽王錚的聲音。
想聽聽現在那個清瘦的男子,是不是,還有當年那樣懦軟動人的嗓音。
於是第二天,他命助理查一下王錚的電話,找一個他這樣的人很容易,號碼很快弄到手。
他不讓自己有猶豫的時候,立即就打了電話。
那邊,是熟悉的聲音,口吻親密中帶了無奈:「姑奶奶,又怎麼啦?年貨我來買好了,缺什麼你再開個單子……」
李天陽愣了,他明白王錚定是認錯,在沒看手機號碼的情況下匆忙接聽又篤定對方是誰,只有一種可能,他剛剛才放下那人的電話。
那個人,是個女人?
李天陽有些發愣,但隨即一想,自己這些年,可不也沒一個人嗎?
況且王錚從沒談過戀愛,二十歲不到便被自己拖下水,一跟跟了四年,後來又分了四年,現下便是走回正道,娶媳婦生孩子,也是人之常情。
但為什麼,心裡會有隱隱的不舒服。
幾句情面上的話說完後,李天陽握著手機,腦子裡卻不由自主,想起當年第一次被他拐上床的王錚。
那羞澀又坦白的表現,動情時白色肌膚上蒙上微微一層粉紅,黑色清澈的大眼睛氤氳水汽,漂亮極了。
他總是緊張兮兮地閉著眼,長長的睫毛顫動不已,從不大聲呻吟,只是從喉嚨口發出悶哼,有時候實在被自己頂得疼了,吃不消了,才會推著,斷斷續續地哀求:「你,你慢點……」
他就是這麼放不開,四五年了,還是放不開。
根本沒辦法跟妖孽一樣,媚態橫生的於書澈比。
但感覺不一樣,就仿佛一隻自己走上祭台的小羊羔,看著屠刀,害怕之餘,卻還是溫順地低著頭,任你牽著,急急地跟上,不知道怎麼反抗。
是的,當年的王錚就是那樣,就算是自己攤牌了,說外頭有人,要跟他分了,他明明那麼傷心,卻沒有做一點出格的事。
好像只問了一句什麼。
李天陽絞盡腦汁想了半天,突然間想起來了。
他問了一句,那自己今後住哪?
為什麼問這麼句話呢?
李天陽皺了眉頭,他甩人經驗有限,以前來往都是圈裡人,大家講究好聚好散,合適就在一塊,不合適也不需要說清楚,略微疏遠些,對方都知情知趣,無需說明白,自然而然就分了,往後再見面,彼此都還能坐下來喝酒吹牛。
想來想去,他這輩子,唯獨甩過一個人,那就是王錚。
過了這麼些年,李天陽才驟然想起,為什麼王錚在被甩的時候,會問一句那樣的話。
他到底懷著什麼心情,在問,自己往後住哪?
第3章
臘月底,王錚在堂哥家做飯,不小心切到自己的手。
新買的雙立人刀具太過鋒利,一個不慎,差點跺下手指頭,血流如注,染紅了砧板,他堂嫂一見嚇白了臉,小侄子見了血害怕,在一旁哇哇大哭,這才一把點醒了她,忙命王錚舉高雙手,慌裡慌張拿出雙氧水膠布之流。
傷口太大,一般止血貼止不住,在糙糙處理過傷口後,他堂嫂當機立斷,披上衣服抱著孩子帶著他上醫院。
為了一個切菜刀弄的傷口上醫院,王錚原本覺得沒必要。但他向來拗不過強勢的女人,堂嫂連珠炮一串話扔下來,王錚只好苦笑跟著打車去醫院。到了地方,打了破傷風針,處理了傷口,又拿了消炎藥,這才算完事。
他抱著小侄子在一旁,等去繳費的堂嫂回來。醫院這種地方,來來往往都是無奈病痛的臉,看久了難有好心情。
王錚迷迷糊糊地想,如果在老家,年底年初是講究的時候,不能近旁人的紅白事,不能打破碗,不能說不吉利的話,更加不能有血光之流,醫院墳場,那自然是有多遠就該避多遠。
人們相信年頭年尾,至關重要,直接影響來年的運氣。
如果還在家裡,年底出這種事,是要被母親狠狠數落一頓吧?
王錚恍恍惚惚想著自己那脾氣暴躁得不近情理,又粗魯又潑辣,卻偏偏固執得如同磐石一樣的母親。
沒辦法,母親太強勢,教出的孩子,若不是叛逆桀驁,便是唯唯諾諾,輕易不敢說出自己的想法。
王錚處於這兩者之間。
他打小內向沉默,等到成長期,又惶惶然發現自己只愛同性,知道這種事,對好面子又厲害的母親來說,絕對是滅頂之災,他一個人不知道怎麼辦,恐懼之餘,也不是沒想過,若自己的媽媽,能溫柔一點,能善解人意一點,跟自己能跟別人家的媽媽那般親近,那這件事就不會有這麼大壓力,如果那樣,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