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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28 作者: 吳沉水
    要有一套自己的房子,用很多很多溫馨的小東西填滿那套房子裡每個角落,要讓自己每個轉身,都能看到令心底一暖或油然一笑的東西。

    那種空泛到仿佛靈魂都在漏氣的感覺,嘗過一次,已是極限。

    一個人一生當中,只能付出一次那樣的感情,只能承受一次,那樣的打擊。

    他全心全意去愛過李天陽,那麼,被傷害後,也必須動用全部的心智,去挽救自己,以免一蹶不振。

    分手後頭一年,王錚為了對抗心臟部位那種撕裂的痛感,把整個心力都掏空了,把所有能透支的力氣,慢慢地折騰著透支幹淨。以至於,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常常忘記該怎麼笑,怎麼哭,他常常面無表情。

    第二年稍稍好了點,傷口痊癒不了,那便至少能做到視而不見。到了第三,第四年,該幹嘛幹嘛,他覺得自己挺好。

    雖然花的時間長了點,但終於捱了過去。

    不管你情願與否,時間到了,再難過的坎,也總會邁過去。

    現在一切都開始好了,房貸還起來終於不用感到吃力,家裡書櫃被喜歡的書填滿,每個角落,都如當初設想的那樣,有很溫情的色調和很溫情的擺設品。

    溫情和安全,到頭來,人要的也就這兩樣而已。

    王錚跪下去,開始刷廚房地板,米色和咖啡色相間的瓷磚被他刷得光可鑑人,完事後,他又打開廚房底下櫃門,把平時許多沒用的餐具拖出來,一一泡在熱水裡,香檳杯、馬天尼杯、紅酒杯都被他擦得晶瑩剔透,每一種他都買了一對,等著兩隻都打爛了,再去買一對。

    快過年了。

    他決定要用這一期的稿費買一對玉質貔貅放在對著門的地方,還要貼新的門神畫,臘月二十八的時候,要去趕花市,照著這個城市的規矩,給家裡插一株大大的桃花。

    只要下定決心非好轉不可,那麼一切就都能好轉。

    手機響起,他狼狽地脫下橡膠手套,跑過去戴上藍牙,接通電話。

    是他堂嫂,那女人利落風趣,這麼幾年明日暗裡,幫了他不少。

    「小錚,有好消息和壞消息,先聽哪一個?」堂嫂憋著笑問。

    王錚也笑了,說:「壞消息吧。」

    「壞消息就是,今年年夜飯得你掌勺,你哥說了,要做足十二道熱菜,八道冷盤,三道甜品,兩道燉湯,還要祭祖酬神,年初一上廟裡燒香,貢品香燭,都得你來準備。」

    王錚心裡一跳,竟然有些結巴:「田,田姐,你什麼意思?」

    「傻子,意思就是,今年過年我們倆不回老家了,陪你過。」堂嫂在電話那端哈哈大笑起來:「小君君最開心,他現在在畫想吃的東西,這臭小子,都學會跟你點菜了。」

    王錚深呼吸了一口,才說:「真的嗎?我,我知道了。」

    堂嫂在電話那端沉默了一下,柔聲說:「小錚,今年你不是一個人過年,放心吧,你哥這幾年在做你爸媽的思想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了,沒準明年你就能跟我們一塊回去。」

    這是一種難以抗拒的誘惑,王錚眼眶一熱,險些掉下淚來,半響才啞聲說:「謝謝哥哥嫂嫂。」

    「謝啥,自家人,你多好啊,我就說過,你爹媽早晚得後悔,沒準現在已經後悔了,哎呦小祖宗……」她一聲尖叫,快速說:「小錚我不跟你說了,小君君爬桌子上了,先這樣啊,掛啦掛啦……」

    王錚還沒來得及說,就聽到話筒中嘟的一聲忙音。他笑了起來,按掉電話,正要回廚房重新戴上手套,這時電話又響了。

    他想也不想,按下接通,帶笑說:「姑奶奶,又怎麼啦?年貨我來買好了,缺什麼你再開個單子……」

    電話那邊一陣沉默,未了,一個低沉而有磁性的嗓音響起:「小錚,是我……」

    王錚一呆,全身血液仿佛剎那間被人抽空,他拿著電話,腦子裡尚且來不及有反應,手卻搶先一步,不可抑制地抖了起來。

    這個世上,只有一個人,能令他如此失態,為了愛他義無反顧,被他那樣傷了,離開四年,卻仍然能在第一瞬間,聽出他的聲音。

    王錚呼吸急促,李天陽,你這魔神,為什麼還打電話來?

    我他媽的難道還欠你的嗎?

    「聽不出我的聲音了?是我,我李天陽。」那邊等了半天沒答覆,又開了口。

    王錚抖著手,半天才從鼻子裡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句。

    李天陽語氣中帶了遲疑,說:「我老早就知道你在這邊,今天正好過來出差,想著給你打個電話。」

    王錚抿緊嘴,一言不發。

    「聽說,你讀到博士後了?挺好啊,我記得那時候你就想當大學老師來著,這夢想肯定能成真了,了不起啊。」李天陽的聲音中和煦中帶了笑意,仿佛只是分隔多年的老朋友,彼此打個電話問候問候。

    王錚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說:「一般而已。」想了想,他禮貌性地加了句:「你呢,還挺好吧?」

    李天陽好像高興起來,呵呵低笑道:「就那樣,前段時間金融海嘯受到點影響,還好現在經濟開始復甦了,總能做下去。」

    「那就好。」王錚聽見自己的聲音木然地回答。

    「小錚,我來一趟不容易,要不,」李天陽猶豫著問:「咱們出來見見?」

    王錚心頭一震,多年遺忘的窒息痛感竟然悉數回來,他捂住嘴,大口大口地呼吸,耳機里聽見李天陽仿佛陪著小心一般堪稱溫柔的嗓音:「好幾年沒見了,也不知道你過得怎麼樣,雖然朋友帶過來的話,都說你現在挺好的,但我,總得看過了才放心,小錚……」

    去你媽的放心不放心,王錚怒氣上涌,冷淡地說:「謝謝你關心,但快過年了,家裡一大堆事都得我操心,不好意思啊,下次吧,下次你過來我做東,好嗎?」

    「這樣啊,」李天陽的聲音透著說不出的失落,卻仍然溫和地說:「那你忙你的,這是我的號碼,有什麼事,我幫得上的,不用跟我客氣。」

    「謝謝,」王錚淡淡地說:「那先這樣?」

    「好,再見。」李天陽仿佛嘆了口氣,說:「小錚,預祝你新年快樂。」

    王錚一愣,迅速地道:「再見。」

    隨即掐斷電話。

    作者有話要說:忍不住還是想寫這個故事,也許到目前為止,它將成為我所有的文中,現實感最強的一個,通常這樣的文可能無法討很多讀者的喜歡,某水心裡很清楚,但卻擋不住想寫的欲望。

    所以就寫了,千金難買我想寫。

    第2章

    電話中的忙音,令李天陽發愣了一會,才苦笑一下,收了電話。

    這個人,倒是沒從前好脾氣了啊。或許,還記恨著從前他幹的那些事。

    記恨也是正常。

    更何況王錚那種性格,有什麼從來都藏在心底,高興也是,傷害也是。

    李天陽嘆了口氣,抽出煙,點上,慢悠悠吸了一口,經過咽喉肺部,再慢悠悠從鼻腔里噴出來。

    窗外是G市一月的艷陽天,他住的房間,陽台上望出去,正好是Z大著名的雕塑廣場和樹木環繞下的綠茵糙地。

    其實李天陽,已經見過王錚了。

    他來這裡辦完公務,簽完合同,就打發了秘書助理先回去,自己鬼使神差地,一個人帶著簡單的行李箱,打車進了這座城市著名的Z大,住進風景怡人的學者賓館。

    他原本只是信步走,知道這個時節正值放寒假,學校里沒什麼人。

    他想放鬆兩日,回憶回憶,曾有的大學時光。

    哪裡知道,那麼巧,就撞見王錚。

    當時,他正沿著校道慢慢散步,眼裡看著這些凝固了時光般的民國建築,心情也跟著沉澱下來。

    然後,一抬眼,他就看到遠處走來一群年輕人,幾乎是本能的,李天陽一眼就認出王錚。

    心裡突然砰砰直跳,視線就莫名其妙地黏住,挪也挪不開。

    李天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那人當初是他不要的,過了幾年重逢了卻驀然心cháo澎湃起來,自己都覺得自己矯情。

    老實說,當時跟王錚處了幾年,他私心裡其實有點煩王錚這一類的:永遠一幅居家好男人的模樣,永遠熱衷燒菜熬湯,也不知道哪裡學來的婆媽勁,跟這邊的家庭主婦似的,變著法花幾個鐘頭熬那種老火湯----味道固然不差,但李天陽一個北方人,也體會不到那些把骨頭熬成渣的湯水有多好。王錚倒不嫌麻煩,經常這麼弄,對李天陽來說,只覺得他娘。

    那時候李天陽還沒到三十歲,事業剛剛起步,應酬每天都有,商場上那些算計、壓力,經營上那些層出不窮的紕漏和麻煩,常常讓他覺著很累。

    但這些,跟王錚也談不了,他不懂。

    若是聊那些高深的文學理論王錚倒是能來勁,可那些,李天陽又不懂。

    書呆子那套不能創造實際效益帶來利潤的虛東西,他也不屑去懂。

    若不是看在對王錚有責任的份上,他早就想撂擔子走人。

    是的,李天陽一直覺著,自己對王錚有責任。一開始是他勾搭的人,是他費了心思把那麼單純清秀的男孩子拐上同志這條路。只是他沒想到,看著文靜的人,竟然有那麼大的氣性,敢跟家裡叫板,寧願斷絕關係也非跟著自己。

    這份情義,李天陽不是不感動,感動完了,又覺得對這個男孩,要負更大的責任。

    在一塊頭兩年還好,王錚乾淨純潔,又無條件地崇拜自己,依賴自己,這讓李天陽的男性自尊著實滿足了一把,況且王錚模樣不差,身體柔韌性也好,兩人在床上又配合得不賴。李天陽真的認真想過,要不就這麼湊乎過吧,同志找到伴不容易,何況找王錚這樣各方面不錯,還全心愛著自己的?

    總要找人一起過,那就挑個順眼的,人,反正也就那麼回事。

    但他沒想到,自己會遇到於書澈。

    那個男人,漂亮、優雅、聰明、能力卓著,還是個同道中人,李天陽見著他的第一面,就覺著他的眼神仿佛帶電,立即能令他腦子裡那根線,崩斷了。

    那時候他仍然有責任感,他一開始不是沒有告誡過自己。

    可是,隨著與於書澈接觸的深入,工作上默契十足的合作,私下裡心意相通的交談,相去不遠的教育背景,一樣有能力有野心,能相互理解的幹勁和抱負,幾乎可遇而不可求的知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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