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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06 作者: 吳沉水
周子平忙點頭:「沒關係沒關係,你們吃吧。」
周子璋衝堂弟抱歉一笑,低頭吃了起來,喝不到半碗粥,卻聽周子平在一旁期期艾艾地問:「子璋,子璋哥,你來這是出差還是……」
周子璋手一頓,霍斯予已經接茬了說:「我們就閒著旅遊,開車到這邊,趕巧你哥身體不舒服,就上著來了,要不說你們哥倆還真是有緣分,這都能遇上,怎麼著,得有好幾年沒見面吧?」
「是有好多年沒見著,」周子平不著痕跡地笑笑說:「你們開車來啊,從哪開的?我去年也考車本,買了輛本田,我跟我爸一人一台車,現在出門不用搶車子開了。」
他的家庭是小康之家,在這個中小城市中算難得的了,語氣中自然而然帶了炫耀的意思,也許也是一種習慣,周子璋小時候寄人籬下,他雖然小,可也對這個堂哥有種天然的優越感,這種感覺維持太多年,不知不覺就顯露出來。
周子璋淡淡一笑,沒有說話,霍斯予更加懶得跟這種小市民打交道,他見周子璋吃得差不多了,掏出紙巾讓他擦嘴,這才揭開自己的那份蓋子稀里嘩啦吃起來。他故意吃得很大聲,就差蹲到椅子上吃,周子璋有些奇怪地看著他,隨即接觸到周子平按捺不住地鄙夷,不覺好笑,轉了話題問:「子平,你父母身體還好吧?」
「不錯啊,我爸前幾天還說起你,說聽老家的人將,你辭職考研了,後來考上了嗎?」
周子璋抿緊嘴,上F大這件事直接牽動他許多不好的回憶,他不願去回想。
周子平卻顯然誤會他的沉默,臉上的笑加深幾分,嘴裡卻偏偏要說:「你考研怎麼不早說啊?咱們省就X大不錯,我在那也有同學念研究生,說不定可以幫你。不過X大挺難考的,子璋哥,我記得你的本科是咱們老家的師範學院吧?那還是不要好高騖遠,畢竟現在研究生文憑函授到處都是,務實點邊工作邊拿學位,兩邊都不耽誤。」
周子璋沒說話,霍斯予卻聽不下去了,他放下調羹,笑嘻嘻地說:「就是,國內教育多忽悠人啊,子璋你要不讀Z大那種破博士多好,咱們一準兒去英國,好歹倫敦那幾個大學的名氣拿出去還是有點人知道,對吧?」
周子平驚愕地看著周子璋,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強笑說:「原來,你已經上了Z大的博士?」
周子璋沒好奇地瞪了霍斯予一眼,對周子平說:「嗯,剛剛考上,我也是運氣好,不過再怎麼運氣好野比不上你,都是救死扶傷的大夫了,不像我一輩子只會念書,這麼大年紀了還是個老學生。」
周子平乾笑說:「哪的話,咱們家這些親戚,就你學位最高……」
「可未必能力高,」周子璋微笑說:「換我還是羨慕你。要靠我賺錢買車買房還不知道要多少年,你可算年輕有為,已經事業有成了。」
周子平強笑說:「也就一般吧。」
說話間,藥水已經吊完,護士過來收拾了瓶子,周子璋揉揉手臂,站起來覺著精神好了些,周子平這時候反應過來了,問:「你們晚上住哪?」
霍斯予來的時候已經預定了這裡的酒店,他過去扶住周子璋,隨口說「XX酒店,在哪?麻煩你指下路。」
周子平臉色更加難看了,他簡單地說了路怎麼走,寒暄著要了周子璋的手機號碼,藉口晚上還要值班,匆匆就走了。
「他怎麼不高興了?」周子璋做進車子裡,有些疑惑地問。
「因為老子們住的酒店是這最貴的,你這位弟弟不是一直卯足勁想憐憫你嗎?沒想到憐憫不成,小心靈頓時就受了打擊,這會肯定找地兒舔傷口去了。」霍斯予悶笑著說:「這孩子也挺可愛的,一點都不會裝,太有意思了。」
周子璋想想也覺得好笑,說:「他可能打小得意慣了,我二叔的寶貝疙瘩,家裡環境算不錯,自己也算爭氣,雖然讀的是這的醫學院,可一路順風順水的,家裡頭早把路給他鋪好了。」他目光變得有些幽遠,淡淡地嘆了口氣說:「他算是好的了,小時候求我去親戚家,有的小孩直接指著我的鼻子讓我滾,相比之下,子平不過是瞧不起我而已。」
他轉頭看見霍斯予目光流露出溫柔,笑了笑,說:「這都是八百年前的事了,要不是遇見他,我都忘了。」
「操了,往後啊,誰登門說是你親戚,;老子一律打出去。」霍斯予憋著怒火說:「我看他媽誰敢再來欺負你。」
周子璋低頭笑出了聲,問:「別傻了,著都多少年前的事,那時候大家還小,不懂事。」
「小孩兒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嗎?」霍斯予怒氣沖沖還想說什麼,忽然瞥見周子璋臉色有些憂傷,不覺放柔了口氣說:「行了,都過去了啊,你現在有靠山了,咱不鳥他們,啊。」
周子璋默默低下頭,忽然問:「你帶我,就是來我的老家?」
霍斯予一時無語,半晌才哼哼唧唧地說:「我那什麼,不是想給你點驚喜嗎?我就想你好幾年沒回了,這地方怎麼著也會想不是?」他的聲音越說越小:「我哪知道你們家親戚這副德行……」
周子璋微微一笑,無奈地搖搖頭,說:「你呀,下回去哪,麻煩你先讓我有閒心理準備。」
「是!」
兩人到了酒店住下,周子璋睡了一晚,第二天起來覺得身子好了不少,霍斯予自然高興,正要帶他下去餐廳吃早餐,忽然周子璋的手機響了,他接完後臉色古怪,霍斯予剛好給他拿了外套過來,替他穿上了問:「怎麼啦?」
「我二叔一家,說要請我吃早飯。」周子璋顯然有些驚愕:「他們可從沒對我這麼客氣過。」
霍斯予一愣,他比周子璋明白這些人情世故,稍微一揣摩,心裡就有底了,笑了笑親親他的臉頰說:「沒事,讓他們來賓館餐廳請。」
「會不會太貴……」
「不貴,便宜的顯不出他們的誠意。」
這家餐廳裝修得古香古色,月牙門外有設計雅致的小庭院,一株盛開的梔子花在雨中散發沁人心扉的清香。現場還有婀娜身段的少女表演古箏獨奏,旁邊一角有身著旗袍的服務員煮水烹茶,就在臨窗一張四角木質鑲嵌大理石的方桌上,周子璋見到了好幾年不見得二叔一家。
這一家在他童年的流轉生涯中,並不是對他最差的一家,但卻令他印象最深刻。不足十歲的男孩永遠記得他們家的飯桌上,他因為緊張而碰掉了筷子,二叔冷峻的臉上立即哼了一聲,二審倒是沒罵他,只是淡淡一笑,說:「這孩子不是爹媽還沒教好嗎?有什麼好奇怪的?子璋啊,你學學你弟弟,他比你還小兩歲呢,可從來不會再飯桌上失禮。」
這種話的殺傷力遠遠要比狠揍他一頓來的更大,以至於這麼多年了,想起童年,周子璋總是離不開吃,在舅舅家被忽視了餓肚子的經歷,在二叔家飯桌上被嫌棄的經歷,他在這些長輩面前從來沒放開肚子吃頓飽飯的時候。這麼多年了,這種緊張,莫名其妙的,仍然留在血液里。
但他畢竟不是那個會掉筷子的小男孩了,周子璋淡淡一笑,說:「二叔,二嬸,你們好。」
「好,好。」說話的是他二嬸,打量著他,臉上顯出歷練過的和藹笑容:「哎呀子璋啊,這麼多年沒見,你完全是個大人了。」
「二嬸倒沒顯老。」周子璋輕聲說,看向二叔,問:「二叔,您身體還好嗎?」
他二叔老了不少,有些躲閃他的目光,吶吶地說:「還不錯,你已經長這麼大了,出息了。我聽說,你現在在讀博士?」
周子璋垂下眼瞼,點頭說:「是,我比不上阿平有出息,小小年紀就有車有房,事業有成。」
「他有什麼出息,那還不是父母的老面子……」他二叔還想繼續說,被二嬸一把打斷:「哎呀說這些幹什麼,坐坐,子璋啊,你看看你想吃什麼,這裡德點心還是不錯,都是粵式的,啊你就是從那邊來的,那你評判評判,看做得地道不?」
周子璋搖搖頭,笑著說:「我對吃的不講究,可能嘗不出好歹。」
他二嬸一愣,隨即笑開了說:「你這孩子就是脾氣好,從小就乖巧,我還記得當初你住在我們家,給你吃什麼你就吃什麼,一點也不挑食,可比子平好帶多了,我常常說啊,子平要是有你一半聽話,我就阿彌陀佛了。」
她話音一落,一旁的周子平立即不幹了,母子一來二去鬥起嘴來,倒仿佛那陳年往事的齷齪從未發生過,就別重逢的家人,其樂融融的氛圍,這些都讓周子璋有點招架不住,他不是記仇的人,但也不是能長袖善舞,精明世故的人,他抬頭一瞥,總算看到去退房的霍斯予姍姍來遲,不覺鬆了一大口氣,舉手說:「斯予,這邊。」
霍斯予臉上帶笑,風度翩翩地走了過去,周子璋站起來介紹說:「這是我的朋友霍斯予,這是我二叔二嬸。」
「你們好,」霍斯予禮貌十足地打了招呼,坐下來說:「這次來得匆忙,沒上門拜訪,倒勞你們過來,真是過意不去。」
「哪裡話,子璋就跟我們的孩子一樣,這麼多年沒見,我們也很掛念,知道他來了,當然要過來看他。」二嬸帶著笑著回答。
「哦?」霍斯予揚起眉毛,對周子璋說:「你也真是的,有這麼好的親戚為什麼從來沒聽你提起?」
他這話一說,兩位家長的臉上就不好看了,周子璋知道霍斯予始終在替他不平,不覺溫和地笑了,說:「我小時候已經麻煩二叔二嬸很多了,混得又不怎麼樣,怎麼好意思提起親戚們,就是有心想孝敬你們,也能力不足。」
他二嬸臉色尷尬,卻習慣性地打著哈哈說:「哪裡哪裡,一家人不用那麼見外啦,我們看著你平平安安,心裡頭就歡喜了。」
談話就這麼不咸不淡地進行下去,雖然有他二嬸極力找話題,但怎奈周子璋不善言辭,霍斯予又懶得應酬,沒說多久,他二嬸就開始拐彎抹角打聽霍斯予的事情,倒顯出一種迫不及待來。她再老於世故,也不過是個小地方的婦女幹部,沒法跟霍斯予這種人精周旋,不出片刻,自家的情況倒讓霍斯予問了個七七八八,可霍斯予的資料卻被他打岔著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周子璋又好笑又有些無奈,本來還以為親戚間多年不見沒事特地來聯絡感情,哪裡知道他們把觸角伸到霍斯予身上。說了半天,周子璋才總算弄清楚今天這頓飯的目的,原來二叔過兩年就會退休,而周子平的醫學文憑只是一個三流學院的文憑,要在醫院站住腳,非換個文憑不可。整個南中國最好的醫學院就在G市,但非常難進,二叔一家便想了個折中的辦法,看能不能為兒子弄個進修的名額,但他們的關係人脈都在這邊,對G市那樣的大城市是一籌莫展,現在周子璋居然在G市讀博士,身邊還跟著一個看起來挺有勢力的朋友,當然要上前來摸摸情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