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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頁

2023-09-26 00:28:06 作者: 吳沉水
    周子璋接過去帶上了,歪在車座上睡覺。

    最近好事不斷,先是周子璋的博士生考試順利過關,傅老先生親自打電話來跟他確認了這個消息,雖然正式通知書眉發下來,但他被錄取基本上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為了考這個試,周子璋連著大半年辛苦準備,每天晚上學習到凌晨,霍斯予也不敢打擾他,只是暗暗心疼這人又把好容易養出來的二兩肉給折騰沒了。等到終於考完,霍斯予就開始籌劃著名要帶他出來好好玩,但碰巧公司競爭一單大案子,幾個部門聯合起來策劃部署一個多月,霍斯予必須坐鎮全局,根本抽不開身。等忙得差不多了,周子璋這邊的初試成績也出來了,排名第二,但這次傅老先生只招收一名學生,於是複試便成為真正的較量。霍斯予不懂周子璋在學術上的事,但卻深諳面試之道,他親自替周子璋挑選了複試穿的衣服,又給他配了眼鏡,將他身上清俊優雅的書卷氣體現得淋漓盡致。他看著打扮完了的周子璋登時就後悔了,這麼鍾靈琉秀,潤澤如玉的人兒,憑什麼給推到一個糟老頭子跟前?大學大學,那地方的空氣從來都蘊育著求偶的氣息,子璋這麼好的相貌,進去後男男女女還不得招惹一堆?霍斯予雖然有憂患意識,但臉上卻沒表露出來。不僅如此,他表現得極為支持周子璋的考試,在他複試那天甚至推掉工作,駕車送他考試,安慰他不要緊張,在外面等了他幾個小時,在他走出考試的第一時間,上前拉住他的手,把他帶回家。

    霍斯予明白,對周子璋,用溫柔體貼來表達自己的意思,遠遠要比命了強制有效得多。

    慢慢地,經過長期的相處,周子璋對著他的態度越來越自然,臉上的笑雖然還很清淺,但終究帶笑的時間增多了;有時候兩人親近,他也會有所回應;有時候晚上有應酬,霍斯予打電話囑咐他自己好好吃飯,周子璋也會禮尚往來說一句,你也一樣。

    他們之間的關係,比一般情侶要脆弱,但又比一般情侶要牢靠,脆弱是因為經歷過許多不堪回首的往事;牢靠也在於,縱然過盡千帆,身邊仍是這個人。

    換了種眼光,則從前放不下的事情,也許仍然還是放不下,但至少可以擱置起來,不必事事揣著兜著要鬥爭,況且,為什麼只能是抗爭和妥協這兩種選擇?為什麼你不能將之理解為另一種生活的選擇?

    你在改變,對方也在改變,昨日已經過去,今日仍在繼續,未來卻是不可知的,可因為你又足夠力量,你能夠將那種對不可知的恐懼降低到最低點。

    霍斯予知道,或者終其一生,周子璋都不會真正有安全感,他前半生太過顛簸流離,認準的價值頃刻間會被摧毀,認準的人轉眼間會面目全非,他過得太苦,苦日子也許是能轉化成精神財富,但那些財富都透著沉甸甸的痛苦記憶,就算能采jú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霍斯予卻心疼他波瀾不興的外表下,其實遍體鱗傷的實質。

    所以霍斯予能做的,就是用日常點滴的瑣事,慢慢地,慢慢地將他的人生,規劃到自己的人生中,他害怕不要緊,不敢相信不要緊,反正自己都會抓緊這個人的手,彼此的未來都不會落空。

    老天不薄,現在一切都開始好轉:周子璋的身體,他的情緒,他對感情的態度,還有他的學業,都呈現令人振奮的發展趨勢。他的博士已經考上了,正式成為傅老的關門弟子,雖然他永遠也不知道,為了讓他能拿回F大的碩士學位,霍斯予暗地裡花了不少力氣去疏通校方關係;他也永遠不會知道,周子璋投身門下的那位史學巨臂其實早已見過霍斯予,老先生在多年以前的動亂中曾經得多霍司令的救命之恩,他本來不想再招收弟子。可架不住霍斯予苦苦哀求,終於答應破例給周子璋一次考試的機會。

    霍斯予能為周子璋做的,就是這樣的鋪路工作,但學術道路能不能繼續走下去,能走多遠,這就要周子璋本人的資質了。但是對霍斯予來說,無論周子璋能取得什麼成就,對他來說,都比不上看到心愛的人因為拿到哪個孤本而欣喜若狂的神色,因為發現哪條別人不在意的史料而目光炯炯的表情,每當這種時候,霍斯予都深感,周子璋身上宛若由上而下撤下靈光,那種知性之美是無以倫比的,他愛看這樣的子璋。

    而且,這樣的子璋,還越來越注意一旁自己痴迷的目光,會微微發窘,或者瞪眼,或者赧顏,儀態萬方,美不勝收。

    害得他心猿意馬,總在心裡頭髮誓,真他媽要狠狠把人壓在書桌上干一次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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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子一直開上告訴,朝南邊駛去,開了三四個小時後,霍斯予把車停路邊加油站,叫醒周子璋下來活動活動,在邊上的農家飯館隨便用了點飯。周子璋精神有點不振,扒著飯出神,霍斯予笑了笑,把盤子裡的雞胸脯肉夾到他碗裡說:「將就著點,這飯是粗糙了些,晚上咱們到了地方吃好的去。海鮮你愛步?」

    周子璋搖搖頭,悶聲說:「我不挑食,就是有點難受。」

    「哪難受?」

    「渾身沒力氣。」

    霍斯予有點吃驚,忙放下筷子拿手去摸他的額頭,沒有發燒,但看他臉色各方面都不是很好,心裡不由不安起來,問:「還覺著哪不對勁?」

    「腿,」周子璋抬起眼,看著天,說:「可能又要下雨了。」

    他的話不幸言中,吃過飯略微休息後上路,不久天空即開始下起連綿細雨。高速公路如一條長長蜿蜒的巨蟒一般穿梭在兩旁山嶺之間,突兀的山石仿佛故意嚇唬人一樣,面目猙獰而險峻。現在非年非節,公路上的車也不多,霍斯予看周子璋臉色不好,心裡不禁擔憂起來。其實去年這個時候周子璋也有這種症狀,發低燒,骨頭疼痛,但他以為經過這一年的調養,周子璋身子應該好了不少,哪知道考完試人一鬆懈下來,身體的毛病還是找上了門。

    要是在G市,這時候霍斯予早該把人送醫院去,但這時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你也不好處理,他想了想,把車停在路邊,把身上的外套脫下裹在周子璋身上,手一摸他額頭,果然有些發熱,霍斯予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什麼時候不好挑,偏偏挑這時候出門。

    「沒事,我這是老毛病了,歇歇就好。」周子璋微微睜開眼,看他滿臉憂色,不禁開口安慰他說:「好好開車。」

    「真不該這時候出遠門。」霍斯予猛錘了椅背一下,當機立刻發動了車,說:「你休息著,咱們晚上就到地方,直接奔醫院去。」

    「嗯。」周子璋閉著眼含糊地應了一句,弱聲說:「開車慢點,別著急。」

    霍斯予伸手握住他的手,捏了捏,又縮回去,提高車速,衝著目的地直奔著去。

    這一下足足又開了四個小時,才出了省,到了臨近的F省一個中級城市。霍斯予憑著精力過人,這時候也顧不上長途開車的勞累,問了路後將車子直接開到當地一家大型醫院,把周子璋直接抱了就衝進去,別人還以為這裡來了什麼重病號,一堆檢查做下來,才發現周子璋的情況,其實是陳年痼疾。當地的醫生也不認識霍斯予是誰,以床位緊張為由拒絕讓周子璋住院,只開了兩瓶消炎針劑,一堆治療風濕骨痛的中成藥了事。霍斯予有些惱火,在他眼裡,周子璋身子的事就是大事,特別看不慣這小地方的醫生不以為然的神色,他眉頭一皺就要發火,周子璋忙一把按住他的手,微笑著對那醫生說:「謝謝您,斯予,你扶我一下,咱們去打吊針。」

    霍斯予沒辦法,只好把人半抱著扶出診療室,又跑上跑下繳費,再送去針劑室,扶著周子璋坐了,摸摸他的額頭,啞聲說:「我給你弄點吃的去。」

    「嗯。」周子璋淡淡笑了下,拿下他的手,卻不放開,似乎生病中帶了點依賴,聲音也軟和了許多,說:「我要喝粥。」

    他極少極少會有這種親昵的時候,霍斯予無聲地笑了,趁著周圍沒人看,飛快親了他唇一下,又手勢極輕柔地撫摸他的頭髮,這才抽出被周子璋握著的手,低聲說:「那我去買吃的,你在這乖乖等一下。」

    周子璋點點頭,有些不安,大概是到了陌生的壞境,看了看周圍,低聲囑咐了句:「買不到就算了。」

    這話的未盡之意讓霍斯予禁不住樂了,他笑呵呵地點頭,拿了車鑰匙走出醫院。

    這人生地不熟的找一家粥鋪,其實挺難得,這座城市臨近海邊,海鮮酒樓倒是比比皆是,但周子璋現在發病,海鮮卻是需要忌口的,看了半天等於沒有可吃的東西。霍斯予一方面擔心周子璋在醫院一個人,一方面自己也餓得夠嗆,心裡禁不住煩躁,好容易拐了一條街,終於找到一家粥鋪,居然是吃夜宵的地方。霍斯予開了車門下去買了兩份鴿子肉粥,又等了半天,才等到粥好,這才拎著外賣盒子滿身大汗回到針劑室。遠遠地,卻看見一個穿白大褂的青年醫生站著跟周子璋說話,周子璋的申請有些古怪,似乎並不想跟那個人說話,但礙著禮貌或者面子不得不應酬著。霍斯予心頭火起,這哪來不長眼的,老子就一會功夫沒守著,你還以為能趁虛而入還是怎麼著?他放重腳步,蹬蹬走了過去,臉上不怒而威,目光冰冷掃向那個年輕醫生,果不其然,小伙子沒見過這麼有威懾力的,被他眼風一掃,臉上的笑登時有些僵住。

    周子璋卻明顯鬆了口氣,向霍斯予說:「你可回來了,好餓啊。」

    這話說得越來越像個孩子,霍斯予寵溺地看著他,將粥蓋揭開,吹了吹,把調羹拿出來遞到他手裡,說:「仔細燙,這粥剛出鍋。」

    周子璋點頭,他只有一隻手是活動的,有點抱怨說:「沒地方放。」

    霍斯予想也不想,替他單手拿著粥碗,說:「我拿著,你慢慢吃。」

    周子璋在家平時都是被霍斯予這麼伺候著的,習慣了也沒覺著什麼不好,湊過去舀了一勺子吹吹氣吃了起來,他們這麼相處,旁邊的一聲看著卻大為驚奇,忍不住咳嗽一聲,周子璋這才意識到他與霍斯予這樣,在外人看來不是很妥當,臉上一紅,放下勺子說:「那什麼,斯予,跟你介紹一下,這是我二叔的孩子,我堂弟,周子平。子平,這位是我的,好朋友,霍斯予。」

    霍斯予抬頭打量這位堂弟,長相與周子璋一比,那就顯得平庸許多,但總體而言,不失斯文精明。他這下明白周子璋為何並不是很願意跟這個青年說話了,他童年在各種親戚家碾轉,想必這些親戚的小孩,對他未必會很友好,想必這位周子平也是其中一個。不然周子璋的性格,不會從沒聽他提起。他朝周子平點點頭,說:「不好意思,你哥腸胃不好,得按時吃東西,我這沒空跟你握手,海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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