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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頁

2023-09-26 00:28:06 作者: 吳沉水
    周子璋心下感激,點點頭說:「謝謝。」

    張景平微微一笑,說:「得空去我那,我老婆做的飯雖然比不上你表弟,可也不差,她還常常念叨你呢。」

    他說完,道了別就走了,周子璋目送他走遠,慢騰騰地轉身回去,初夏的傍晚安逸悠長,路燈將人的身影拖出長長的一條,偶爾有下班晚歸的人急沖沖從身邊過去,不遠處也能聽見回家的人開門的瞬間,又懶又長的一聲「我返來啦」。

    生活就這樣撲面而來,而你之所以沒有感到孤寂入骨,因為那不遠處,也有一盞燈亮著等你,有一個人能夠在聽你這句「我回來了」之後應一句「知道了。」

    日常到無法珍視,可又難能到,無比珍貴。

    周子璋回到家,推開門,一屋橘黃色的燈撒了下來,燈下一個男人背影魁梧,面龐年輕,他見識過這個男人兇狠惡霸的一面,受過傷,遭遇過屈辱,但也同樣的,在這個男人身上得到前所未有的呵護和寵溺,無微不至的關懷,不用質疑的愛。

    他看著霍斯予轉身,臉上浮上笑,說:「回來啦?我看你晚飯都沒吃多少,呆會喝湯好了,累不累?累的話就先上去歇著。」

    周子璋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霍斯予停下手上的事,含笑看他,隨即微微張開雙臂,低聲說:「過來。」

    他目光柔和如水,周子璋如被蠱惑一樣,腦子還未有反應,就已慢慢走了過去,被霍斯予雙手抱住,鄭重抱在胸前。

    「怎麼了?從你師兄來了就發呆,這麼不待見那傢伙?早知道我不讓他來我們家。」霍斯予愛寵地吻著他,拉過一邊的凳子坐下,讓周子璋坐在他腿上,環抱著他,低聲問。

    「沒,」周子璋靠在他肩膀上,啞聲問:「你為什麼,要替我辦休學,又去找張景平……」

    「傻子,這有什麼為什麼?你那麼愛讀書,回去不是遲早的事嗎?」霍斯予帶笑哄著他:「我還想看你帶博士帽,雖說一溜人帶那玩意照相都特傻,但你不一樣,肯定特好看,嘿嘿。」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跟先前似的……」周子璋困難地表述:「我現在,心裡很雜,不像以前那樣心無旁騖。」

    「我知道我知道,你聽我說寶貝,這人哪,總得找點合適自己做的事,尤其咱們爺們,安身立命這四個字,你讀文科的該比我懂,那可不僅是幹個工作,混口飯吃,它還說,咱們得有自己的事業,打心眼裡喜歡的事業。成不成功沒關係,可做不做,那關係就大了。」霍斯予吻著他,笑著低聲說:「我這說的夠煽情吧?操老子天天在公司里要給員工洗腦,張嘴就來,都不帶想的,哈哈。」

    周子璋情不自禁笑了,他靠在霍斯予肩膀上,嘆了口氣說:「簡直不能想像,我有一天,會跟你交流這種話題。」

    「所以說你不夠了解我,老子可是正經留洋的人哪,你當我沒文化?真是,我說,咱們也不用整天探討這麼深刻的話題,有時候進行點深入話題就夠了。」

    周子璋聽得一頭霧水:「什麼深入話題。」

    霍斯予摟著他的腰,往上頂了頂,痞笑說:「這樣的。」

    周子璋恍然大悟,漲紅了臉,推開他咬牙說:「自己一個人深入去吧,恕不奉陪。」

    他轉身爬了梯子上去,霍斯予在身後猶自亂七八糟地喊:「別介呀,喂,我說真的,老子一個人怎麼深入啊?難道左手跟右手?你不能這麼對我兄弟吧啊?周子璋,你給我等等。」

    周子璋沒理會他,卻禁不住嘴角浮上一絲微笑,忽然覺得,家裡頭多了這麼個活寶,其實,也不是那麼差一件事。

    哪怕你不愛他,哪怕你其實,檢視自己的內心,其實依舊空蕩荒蕪,但你仍然能繼續生活下去,日子一天天過著,不寂寞。

    第96章番外之新的開始(三)

    周子璋平躺著,手臂疊在胸前,閉著眼睛。

    窗外的路燈影影綽綽,路旁有枝葉繁茂的樹木,在光線穿透下,葉脈幾近清晰剔透。有樹杈的形狀由光影描繪到屋裡,空調的溫度開得正合適,不高也不低,他躺在那似乎已經入睡,薄薄的棉質睡褲外的腳踝形狀優雅流暢,白生生的腳趾頭帶了點可愛的粉色,看上去遠比一般男人的腳掌要來得秀氣玲瓏。臉龐隱匿在暗處當中,倒是一雙腳,與窗外的枝椏投影重疊在一塊。

    霍斯予收拾完下面的活一上來,就看見這麼一付情景。

    他看著,心裡像熬著酸甜苦辣一鍋大雜燴,汩汩往外冒著煙,你還來不及辯明那是種什麼情緒,就已經被情緒本身所牽引,想微笑,想說話,想做點什麼,但最終,卻什麼也沒做,只是這麼愣愣看著,看著,就已經是全部。

    回過頭去,人所經歷過的那些磨難幾乎都能壓垮他,或者變得更暴戾,或者變得更跋扈狂肆,或者會因為那些由所求不得而帶來的焦躁與傷害將人的理性全部抹煞,誰知道呢?這個世界上不如意的人那麼多,不如意的事那麼多,可有幾個人,能從生活的泥沼掙扎著爬出來?又有幾個人,能將傷害變成經驗,繼續往前走?

    霍斯予忽然覺得,他跟周子璋的事,能走到今天這一步,真是太他媽難了。

    如果他能軟和一點,或者周子璋能更強悍一點,今天他們就沒法這麼共處在同一屋檐下,沒法一個在另一個面前閉眼入睡,而另一個,盯著那入睡的容顏,痴迷而感慨。

    他覺著,自己這兩年的經歷,竟然比原先二十多年所體會到的東西加起來的總和還要多,雖然受了苦,但不覺得白過。

    有很多事,你沒切身體悟過,那就永遠只是別人的事,永遠只是輕描淡寫幾句話就能說完的,無足輕重的東西。

    可是因為你經歷了,所以你才知道,你並非是那個合該高高在上,站在金字塔頂端俯視眾生的人,你也了解,那些蠅營狗苟,為求三餐溫飽奔波勞作的普通老百姓,並非如你以為的,就如螻蟻一樣低賤。

    甚至於,說愛不是把人搶了來放身邊就完事的,它是一門學問,你不耐心去傾聽,你就永遠不知道你錯過了對方的什麼,永遠就只能重複一個卑微而自憐自艾的角色。

    所幸,上天待他何其公平,他霍五,在干盡蠢事和混事之後,居然還能得到一個彌補改過的機會。

    霍斯予平生頭一回,對命運這種東西,感到由衷的敬畏和感激。

    然後,他擼擼自己的頭髮,爬上小閣樓,扯過一邊疊好的淺藍色薄被,輕手輕腳,蓋在周子璋身上。

    再然後,他側躺下來,手撐著腦袋,笑吟吟地近距離觀察周子璋的睡顏,伸出一個手指,懸空著描摹他臉頰的輪廓線。

    正玩得高興,他的手突然讓周子璋一把攥住推到一邊,然後,他發現周子璋瞪圓了眼睛,略帶不耐地盯著他。

    霍斯予訕笑問:「怎麼了?睡不著?」

    「如果有人老在你跟前騷擾,你能睡得著?」周子璋掉轉眼神,淡淡地說。

    霍斯予被他這麼說也不生氣,笑嘻嘻地湊過去親了他一下,輕拂他額頭上的頭髮,啞聲問:「我今兒晚上不回隔壁了,好不好?」

    周子璋渾身一僵,轉頭盯著他,眼神又驚惶和戒備,霍斯予苦笑了下,摸摸鼻子說:「你如臨大敵幹嘛?你不同意,我就不留了,反正老子也習慣了。」

    他坐起身體,故意重重嘆了口氣,說:「老子現在就一保姆的命,伺候你吃,伺候你喝,完了連個囫圇覺都不給,真他媽虧大發了。」

    「我,我又沒要求你來……」周子璋聲音有些發顫,想起他確實為自己做了許多旁人做不來的事,不由底氣不是很足,到嘴的挖苦話,怎麼也說不出來,他煩惱地轉過頭,低聲說:「我不習慣跟人睡,你,你還是回去吧……」

    「行,我就他媽是自己賤的。」霍斯予無奈地應道:「誰讓咱從前幹過錯事呢?一朝錯,一輩子都錯,活該在你面前再也抬不起頭來。」

    他一邊不滿地嘀咕,一邊真的下梯子溜下閣樓,周子璋沒想到他真的說走就走,心裡莫名有點惶惑,顫聲問:「你要走了?」

    「不然留著幹嘛?」霍斯予回頭看了他一眼,可憐兮兮地說:「誰讓咱不招人待見?子璋,我雖然臉皮厚,可也有個度的,過了這個度,我沒臉繼續死乞白賴。」

    閣樓下傳來他開門的聲音,又聽見他扯著嗓子喊:「我把王八湯燉好了還熱著,你待會要想喝就喝,不願意就放冰箱,天熱,你要擱灶台上一宿非餿了不可,記住了啊。」

    他明明要走了,又回來補上一句:「還有啊,這個月的電費水費單我給交了,收據就擱你五斗柜上的餅乾盒裡,你可別又跑去交。」

    周子璋心裡有種莫名的忐忑,驟然間真覺得自己這麼對霍斯予,好像確實占了人家便宜一樣,但他與霍斯予之間朋友不像朋友,情侶不像情侶,他竭盡所能,也不過是接受了霍斯予靠近他而已,要他再做點別的,那卻又違背內心的意願。正想著,突然聽見霍斯予在臨出門那一刻,不高不低地抱怨了一句:「你這什麼東西放哪我哪一樣不清楚,可我那呢?你都從來沒去踏進去過。」

    這話猶如重磅炸彈,登時令周子璋沒來由地感到羞愧。

    確實,霍斯予進自己家,雖然是他自己硬擠進來,但他忙前忙後,明明公司起步階段忙得昏天黑地,卻仍舊每天堅持過來給自己做飯,平日裡噓寒問暖,這裡頭的真誠都不是能作偽的。但周子璋呢,卻從未去踏進霍斯予在隔壁租下的房間一步,從未主動開口問過他近來公司忙得如何,甚至於,很少對他道謝,享受他的照顧,卻仿佛理所當然般心安理得。

    這已經嚴重違背周子璋的道德原則,他再也沒法睡了,坐了起來,想了想,也爬下樓梯,穿了拖鞋,拿了鑰匙開了門出去,走兩步到了霍斯予租的房間門口,猶豫了半天,才咬了牙屈指敲了敲門。

    門一下就被打開,霍斯予笑嘻嘻地靠著門框看他,也不說話,只是目光中充滿戲謔。周子璋臉上一熱,低下頭罵:「擋在門口乾嘛?讓我進去。」

    「進來可以,你先說明白了,為嘛進來?」霍斯予問。

    周子璋臉色越發紅了,咬著牙問:「街坊鄰居串門不行嗎?」

    「不行,我這隻讓我家的人進來,外人我丟不起這個臉,你要進來,可就是我老霍家的人,想清楚了。」霍斯予正視著他,清清楚楚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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