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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06 作者: 吳沉水
這種無賴樣的痞笑,滿嘴地道的北方話,不是霍斯予,又是哪個?
周子璋詫異地抬頭看他,幾天不見,霍五少好像變了個樣,身上套著件自行車雨衣,露出下面一條牛仔褲,一看就是染色不均,又面料粗糙那種,腳上居然穿了雙人字拖。腦袋露在外面,淋著雨也無所謂,髮型倒是短小精悍,若是別人領教這種街邊剃頭師傅的手藝,多半得透著傻氣,可霍斯予五官硬朗,氣勢猶在,這頭髮就硬生生讓他陪襯出軍人一般的威武風姿。再騎這輛扔大街上狗也嫌的破舊二手單車,不出聲,別人肯定以為是哪的退伍軍人轉業成保安。
周子璋沒來由一陣煩,想問你怎麼還沒離開G市啊,卻又想這也不關自己的事。他冷冷瞥了霍斯予一眼,站直身子,踏步朝那大攤水邁過去。
「誒,你等等,等等,想幹嘛啊這是?過通天河你還得找沙僧呢,這現成的工具怎麼就不利用下,說你哪,急什麼。」霍斯予慌得下了車,擋他跟前說:「我帶你過去,別去踩那水,涼著呢。」
「不用。」周子璋皺眉說:「你讓開。」
「讓開什麼呀,看你胡來不管你?你那腿受了傷,上回醫院裡頭人醫生都跟我說了,現在不碰你骨頭都疼吧?我就知道,」霍斯予臉上的心疼表露無疑:「你還敢給老子去趟雨水,趕緊的,上來。」
周子璋瞥了他一眼,低聲說:「我沒事,你少瞎操心。」
「現在可不是鬧彆扭的時候,你瞧瞧周圍人來人往的可不少,」霍斯予上前一步,壓低嗓門說:「快點上來,我這后座可收拾過,能帶你,別擔心它會垮。」
「你煩不煩,為什麼還不回去?你老在我面前轉悠算怎麼回事?大清早來出冰釋前嫌之類的劇,你不覺得太荒謬了嗎?」周子璋微微有點生氣,直接訓斥道:「再說了,你一大男人糾纏不清,嫌不嫌丟人啊你,霍五少?」
霍斯予笑容不變,低聲說:「別犟了,瞧瞧,別人都看你呢。」他勾起嘴角,湊過去輕聲說:「再不走,你的全勤獎可就沒有了啊,我聽說有五百呢。」
周子璋一愣,霍斯予趁熱打鐵,擦擦后座,拍了拍說:「又不是娘們,趕緊的。」他提高嗓門:「怕我拐了你啊?」
周子璋沒理會他,直接踩進水裡,自顧自往前走。
身後一陣水聲譁然,霍斯予推著自行車趕上來,低聲嘮叨:「受得住嗎?啊?我說你這麼較勁其實真沒必要,你自己個身體你跟我慪氣犯得著嗎?你聽見沒啊?我說,你慢點啊,等等,我走你前頭,你順著我的腳步來,留神水底下有磚頭石塊。那手,扶著我這車借點力,操這還推你有完沒完啊?氣死我算了你。」
周子璋停下來,淡淡地說:「霍五少,你什麼時候嘴碎得都趕上居委會大媽了?」
霍斯予一愣,隨即苦笑說:「行,我叨叨,嫌我煩是吧?我閉嘴得了。你別站水裡頭不動,走吧,趕緊的。」
霍斯予推著車慢慢在前面走,他知道,身後周子璋就扶著他的后座跟著,好不容易,總算換得這種暫時相安無事的局面了。雨勢沒有收小,四面靜謐得只剩下沙沙雨聲,倒淹沒了一切不必要的喧囂,時間仿佛靜止下來,在這一望無際的雨聲中,你只聽見心裏面最真實的念頭,一輛破單車,兩個人,一場雨,這條路延續到哪裡,你卻不知道,只想走下去。
但再長的路也有走完的時候,很快,兒童培訓中心就在眼前,霍斯予把單車扛著進了院子,就鎖屋檐下,周子璋低著頭出神,忽然之間想起來,問:「你跟來幹嘛?出去出去。」
霍斯予笑了,說:「子璋,今兒個起咱們是同事了,相處愉快啊。」
「不可能!」周子璋大吃一驚,立即說:「你搞什麼鬼?你當輔導老師?你能教什麼呀你?開玩笑,不行,我找陳老師說說去。
霍斯予一把攥住他的胳膊,說:「等等,坐下來先,看你,腿還濕著呢,著急開除我也不在這一時半會。」
他把周子璋按在屋檐下的長椅上,蹲下來剛把手伸出去,就被周子璋一把推開,疾言厲色問:「幹什麼你!」
「能幹什麼呀,瞎緊張,這是為人師表的地兒,你當我真是禽獸?」霍斯予好笑地抽出紙巾,說:「那你自己擦。」
「不勞費心。」周子璋接過來自己擦了腿上的水漬,擰了褲管,都能滴出水來,霍斯予著急了,說:「這樣不行,你再拿體溫把它陰乾了,晚上回去非疼死你不可。」
他站起來又把雨衣披上,衝進雨裡頭牽了自行車說:「我出去一趟,呆會那位老陳來了,你替我說一聲啊。」
他話音未落,人已經跑遠了。周子璋一頭霧水,也懶得思量他想幹嘛,站起來如往日一樣走進去辦公室工作。不一會陳老師來了,甩甩傘上的水笑著說:「早晨好啊小周,今天雨這麼大,過來沒被淋濕吧?」
「還好,您怎麼也這麼早。」周子璋笑著答:「其實今天也沒什麼事,您還冒雨來。」
「不來不行,我答應了一個年輕人,今天讓他來試工,他教英文和法文,很厲害哦,留學倫敦的呢,姓霍,就是耍功夫那個霍元甲,你知道的啦,那個姓。往後是你同事了,我看那後生仔不錯,就是可能沒什麼經驗,你帶帶他,奇怪了,人呢,我明明約了這個鐘數……」
周子璋心裡一沉,勉強笑了笑,心情驟然有點亂。正想著,突然手機響了,他跟陳老師道了歉,接下電話,突然聽見一個嘈雜的環境,接著一個尖利的女聲響起:「小周嗎?」
「是,我是,您哪一位?」
「我阿黎他們隔壁的劉太啊,你還記得我嗎?」
「記得記得,」周子璋忙笑了說:「劉太您好,最近餅屋生意還好吧?」
「哎呀我打電話來不是跟你講這些啦,今早我送西點去阿簫他們店,看到阿簫跟他弟弟吵架啦,吵得好兇哦,現在阿珂摔門走了,阿簫哭著哭著,突然暈了,哎呀要死人了,阿珂的電話又打不通,現在七國這麼亂了,我怎麼辦啊?要打120嗎?哎呀總之你快點回來看看啦。」
周子璋大駭,忙說:「我知道了,謝謝你劉太,我馬上過去,你先輕點把簫簫放平了,別動他,然後叫救護車,我馬上過去!」
他收了線,對陳老師著急上火地說:「不好意思啊陳老師,簫簫突然急病了,我得馬上回去,我,我今天請假……」
「沒事,你快回去,別太擔心,冷靜點。」陳老師跟黎家兄弟也是相熟的,馬上點頭說:「去吧去吧。」
「嗯,謝謝你。」周子璋拿了傘就沖了出去,這下也顧不上自己腿疼了。剛到門口就差得撞上迎面而來霍斯予,霍斯予拎了個塑膠袋,見到他神色慌張,也嚇了一跳,忙扶住他問:「怎麼啦,什麼事這麼慌?」
「簫簫出事了,我得趕緊過去。」周子璋喘著氣答。
「你等等。」
「等什麼呀,現在十萬火急,你別跟著搗亂啊。」周子璋怒了,直接就開口訓斥。
霍斯予脾氣也被他給磨得平順了,居然笑了笑,冷靜地說:「我是說,我騎車帶你過去,好歹比你跑得快。」
這節骨眼上也顧不上自己那點破事了,周子璋沒推辭,坐上霍斯予的后座,讓他蹬著車緊趕慢趕往黎簫家趕去。他打著傘,坐在霍斯予背後,莫名其妙想到,這人真長得虎背熊腰,就這麼擋在前頭,倒也有點遮雨的作用。力氣看來也挺夠,又年輕,就算不行,賣力氣也不會餓死他,看來,自己先前那麼點人道主義關懷還真是多慮了。
他沒來得及多想這些,就聽見霍斯予的聲音:「你說那小子,先頭是不是身子骨不牢靠?」
「嗯,」周子璋想了想,實話實說:「他動過大手術,換了腎臟。」
「怪不得我瞧著總一臉病歪歪的模樣,長得跟小姑娘似的,對了,上回不是有一個男人跟著他挺緊的麼?兩人瞧著就有一腿,怎麼不找那男的反倒找你?」
周子璋一愣,對啊,按理說江臨風跟黎簫正是重歸於好,蜜裡調油的時候,怎麼犯病了反倒身邊沒那個人?
「咳,怪我多嘴,也許那男的公務纏身之類的,這種我最清楚了,忙起來親爹媽都沒時間見,別說一小情兒……」
「你別胡扯,江先生對簫簫是有感情的。」
「這可說不好,再說了,就算有感情又怎樣?我發小,一姓郭的哥們,跟一大姑娘打得火熱,死去活來,可家裡一道聖旨,他照樣得乖乖回老婆跟前。你當人人跟我似的,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霍斯予的聲音透著笑意。
周子璋卻心情一黯,他想起林正浩,不由嘆了口氣。
那邊霍斯予倒好像知道他在煩悶什麼,輕聲說:「現在說啥都矯情了,但我還要說,你聽著心裡有數就成。反正我呢,這輩子對你是沒治了,你甭花那心思打擊消滅我。你就給我勻塊地方,我呆著,能看見你就行,別的我也不求你。」
周子璋微微一呆,霍斯予卻像沒事人似的,用力蹬著車,不一會,就趕到黎簫他們店門口。
第87章
幸好。
周子璋後來無數次想起,都有種後怕,幸好。
幸好他那天沒走遠,幸好黎簫沒什麼大礙,送去醫院的時候搶救及時,很快就轉入普通病房。
他的身子本來就較別的人嬌弱,抵抗力差,容易感染,且還比正常人容易罹患許多疾病。這樣的孩子,實在需要有個人二十四小時一直看護著,一點差錯不能有。對常人而言很微不足道的一個疏忽,對他來說,可能就會帶來不可收拾的後果。
周子璋心裡自責得厲害,當初搬出來想的都是如何不要讓黎珂泥足深陷,卻半點也沒想到黎簫。
這段時間,霍斯予又頻頻湊到自己跟前,心情不受波動是不可能的,更加沒顧得上黎簫了,算起來,已經有將近兩個禮拜沒見過他們。
只不過疏忽了一會,結果,就出了事。
他嘆了口氣,腿實在疼得厲害,靠在黎簫病床邊看著他美麗到極致的睡臉,也不過十來天,這孩子怎麼憔悴了不少,便是昏厥中,也深深顰眉,秀氣的眉頭緊攥,看得人不由不心疼他。
誰捨得讓這麼幹淨漂亮的人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