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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06 作者: 吳沉水
更何況,葵盛一年賺的錢有多少?投點在慈善事業,不過九牛一毛。
但周子璋當那種私人教育機構的老師,據他所知,一個月不過賺千把塊錢。
這一百塊的份量,突然變得沉甸甸的。霍斯予笑了笑,想,還真沒愛錯了這個人。
而且,這一年多經歷的事,也算讓他開了不少眼界。
他還記得,自己被撤了總裁一職後,往日裡壓著不能動的那幾個堂兄弟可沒少報復他,言語侮辱肢體挑釁那都是輕的,背地裡栽贓暗害花樣百出,個個攢著勁想一勞永逸把他打得永不翻身,雖然那點伎倆還不夠他玩,可有時候想起來,卻也確實有點心寒。
想著自己這幾年為霍家做牛做馬,為這些王八蛋擦屁股收拾殘局,真不知道為了什麼。
葵盛的資金早已在霍斯勉的授意下,神不知鬼不覺地轉移到他在英國註冊的那家貿易公司裡頭,霍家那些兄弟們餓狼一樣爭的,其實早已是塊沒肉的骨頭。可惜這裡頭的道道外人看不明白,過不了多久,葵盛慢慢就因經營不善而陷入困境,林正浩在溪口項目上擺了他一道,這一次,卻一定會被連帶著拖下水。
但這個決策,卻不是他霍五為了自己私慾而下的混帳決定,他再犯渾,也不會拿大哥的心血來開玩笑。這個決定,是來自霍斯勉,霍斯予記得當自己聽了驚詫得不得了的時候,他大哥淡淡說了句:「樹大招風,咱們姓霍的,也該低調了。」
什麼意思?難道要變天了?
但霍斯勉一個字都不透露,不僅如此,還把他打包了扔去英國,丟給他一大堆事做。那時候他找不到周子璋,心裡就跟被人挖了個見不到底的洞似的,不用工作填補下,他怕自己會發瘋。天可憐見,安在林正浩身邊的人向他匯報周子璋被找到了,在G市,他一得知消息,就不顧一切地奔來。
來了才越發確定,這個男人,說什麼,也不能放手。
從醫院被趕走後,他被老爹一個急電召回S市,他知道現下是多事之秋,心裡也放不下家裡頭,匆匆忙忙趕回去,才發現中了司令員的計。一回家就遭了埋伏,被直接關進自己房間裡。
從頭到尾,霍司令都沒跟他打過照面,連自己家媽都沒出現,只有從小照顧自己的保姆給送飯時哭哭啼啼地說:「勞五,儂哪能嘎糊塗?」
霍斯予一頭霧水,抓了保姆問清楚了,才知道現在S市上流階層人人知道葵盛霍五被個男人迷得五迷三道,家業也不要了,地位身份也不要了,最糊塗的,是拿自家產業去跟人爭風吃醋,把葵盛業績弄得節節敗退,幾乎要不可收拾。
霍斯予聽得火冒三丈,且不說他是不是那種色令智昏的人,就是周子璋,也不是那樣狐媚的啊。
但他腦子稍微一冷靜,隨即便明白,這流言是被有心人透露出去的,目的,就是把葵盛虧損的責任堆他頭上。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這個理由,其實也說得過去。這年頭不乏拋棄糟糠之妻,扶正小三的有錢男人,他弄這麼一出,不過是稍微出格了點而已。
問題就在於,是誰透露出這個消息?
霍斯予來不及細想,就發生了陳助理把他弄出來的事,又跟逃難一樣跑G市來,來到了見著周子璋,滿腦子只顧想著怎麼把人追到手,家裡那些事,不禁就擱下了。
霍斯予搓了搓臉,摸出身上那包皺巴巴的雙喜,拿一根叼嘴裡,用剛剛在老闆娘那順來的一次性打火機點了,貪婪地深吸了一口,又徐徐吐出,他要不來這個城市,還不知道,原來六塊多一包的煙抽起來也不是那麼難受。
不知道,原來五塊錢一個的盒飯裡頭,也能有菜有肉,如果你再加一塊,還能得一個味道不賴的滷蛋。
他站了起來,決定好好花這一百塊,裝傻充愣也要有個度,如果再一味扮落魄,那只會引起周子璋的厭煩。霍斯予想的是,要徹底轉變周子璋對他的看法,他要證明給他看,霍五不僅位居高位能運籌帷幄,就算真的深陷窮困,可也能忍耐求變。
他先拐了個彎,找了家粥粉面店鋪花五塊錢填飽後花十塊錢洗了個頭,指示那個剃頭師傅將頭髮弄短,然後逛到夜市上,買了件十五塊的T恤、三十塊的牛仔褲,以及十塊錢三雙的襪子內褲,最後回到昨晚上留宿的小旅館,仍是要了個單間,住進去好好洗了個澡,換了衣裳,美美睡了一覺。
第二天一早他也不退房,吃了早餐直奔旅館外的網吧,處理了英國那邊幾份郵件,又在msn上聯繫了陳助理,讓他立即把自己在倫敦大學的證書掃描了發到他郵箱。老陳知道他將這些東西都放在市內那套複式公寓裡,於是驅車過去取了,不到一小時就幫他辦完這件事。霍斯予找網吧的人幫忙列印出來,付了十塊錢,隨後拿著這兩張東西直奔周子璋所在的那個什麼兒童中心。他貓著腰躲著周子璋,直接找那個負責人陳老師,只說自己剛剛回國,想利用假期打工,一口流利的倫敦腔說下來,當即讓陳老師拍板,同意先讓他試試,月薪跟周子璋一樣,但是不包住的地方。
霍斯予拿著預知的一半薪酬先回去找了元寶蠟燭店的老闆娘,他昨天已經打聽好了,這女人在周子璋住的隔壁騎樓一層也有間單間出租,因為採光很差,又cháo濕,所以沒租出去,月租只要五百而已。霍斯予給了老闆娘五百塊,定下住的地方。那間小房子透著一股霉味,裡頭的床板桌椅都長了毛,要換以前,霍斯予進都不會進這種地方。可是現在,看著這個地方,他忽然覺得離周子璋又近了點,心裡又酸又疼,原來,一個平民老百姓沒錢沒勢,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竟然會這麼窘迫。自己現在裝窮不過是暫時的,所以心理上沒有那種絕望和無助感,但是當初周子璋一個人,卻該有多難捱?聽說還出了車禍,還在醫院一躺就好久。
他對那黎家兄弟,忽然也不太厭惡了,如果不是他們,他不敢想像,周子璋會遭遇什麼。
那天晚上,霍斯予躺在洗了幾遍也還透著霉味的鐵床上,腦後連個像樣的枕頭都沒有,身上湊合蓋的,是自己當日穿的西服外套。他忽然有個奇怪的念頭,G市比他到過的任何一個城市都空曠,都大,原來一座城市你之所以覺得它大,不是空間上的意義,而是你從哪個角度去看他:你習慣了從高處往下看,那麼自然萬千風景盡收眼底,有金錢權勢做底子,自然覺得此間萬物,不過探囊取物,要什麼,就是什麼;但如果你從社會底層看,它就如一座建築嚴謹,壁壘森嚴的大型建築,你抬頭拼命仰望都看不到頂,一輩子往上爬,也不過徘徊在那特定的幾層而已。
霍斯予從來沒覺得自己姓霍有多了不起,但這一刻,他禁不住想,如果自己不是霍五,就算仍然具備現在的能力和智力,那還能這麼風光嗎?
風光到呼風喚雨,談笑間就決定了許多人的生活和命運,你囂張慣了,從沒想過對你來說無所謂的很多事,對那些蠅營狗苟的普通人而言,卻是天塌下來一般的大事。
霍斯予這時候是真的後悔了,悔得想哭,他想,如果早知道周子璋以前的生活,原來不是一兩句簡單的陳述,而是一步步真實而艱難地堅持,他不會那麼開始他們的關係,他會好好疼那個男人,珍惜他,了解他,愛他。
原來尊重對方這四個字,不是一個隨便的說辭,這個詞份量很重,它意味著,你得真的進入別人的生活,走他走過的路,明白他吃過的苦,知道他為什麼高興,懂得他為什麼堅持。
他睜著眼,翻來覆去沒睡著,終於忍不住穿上衣服跑出去,他跑到隔壁騎樓,對著周子璋住的那個房所在的窗戶,抽著煙看著。
他想喊,我錯了,給個機會我,我他媽的真能給你幸福。
但他沒出聲,他只能看著。
第86章
又一次失眠,直到天亮時分,才迷迷糊糊睡了個覺,周子璋夢見一個這樣的景象:下著雨,就在那濕漉漉的石板小巷裡,兩旁牆皮都斑駁老舊,青苔點點爬上條石門檻,就在那裡,有個男人蜷著腿一動不動。周子璋走過去,那人猛地一抬頭,卻是霍斯予的臉。
他嚇了一大跳,忙慌不擇路地跑開,遠遠回過頭去,那個男人還是一動不動,就那麼坐著看他,目光悽然。
沒有來由,周子璋心裡憋悶得快喘不過氣來,他猛然睜開眼,窗外倒真的是雨聲潺潺,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雨,居然還隱隱有雷聲。
他突然覺得可能窗外有衣服沒收,急沖沖地從床上爬起,下了閣樓扶梯,來到底下,衝到窗戶前才想起,自己昨晚臨睡前早已將該收的衣服收好,按他向來的性格,也不會發生這種事。
今天到底是怎麼了?他微微喘氣,靠著書桌坐下,總覺得心神不寧,有些什麼事會發生一樣。
天色還早,但已經沒法回去睡回籠覺了。周子璋揉揉發疼的腿,刷牙漱口,給自己做了過多的早餐,做完了才發現沒有胃口,開了收音機,在聽不甚明白的粵語中慢慢吃完自己碗裡的東西,收拾碗筷,換了衣服,這才出門。
街上人因下雨反倒顯得多了,公車比平常的擁擠,路邊兩旁隨處可見焦急等著打車的人。周子璋撐著傘,速度緩慢地走過這熟悉的街景,他的眼角冷不防瞥到那一日丟下霍斯予不管的小巷口,也不知道那王八蛋被自己甩了那一百塊,會不會惱羞成怒,從此銷聲匿跡?如果那樣的話,他在這裡怎麼說也是人生地不熟,怎麼捱過這麼幾天,還真是個問題。
周子璋還沒想完便啞然失笑,差點把霍斯予當成自己這樣百無一用的書生了。其實,姓霍的也就在自己面前才示弱裝可憐,要擱旁人那,就算他再落魄,骨子裡的蠻橫和jian詐,又怎麼可能會讓自己吃虧?
他的腿骨又開始隱隱作痛,沒法走快。腳上的劣質皮鞋進了水,襪子都濕透,仿佛沒走一步都帶來嘎吱聲響。雨越下越大了,傘能遮擋的部分好像越來越小,不一會,他半邊身子就被淋濕,同時,褲子緊緊貼在腿上,仿佛加了層枷鎖,那寒氣浸透了過去,骨頭更疼了。
周子璋皺了眉,儘量加快腳步,拐角處有半條街被淹了,水積了到人腿肚子上,過路行人均狼狽不堪,仿佛跋山涉水。周子璋一看就頭大如斗,他的腿這種天氣可不能浸雨水,但怎麼過去呢?周子璋躊躇了會,終於彎下腰,學著旁邊的人,慢慢往上挽起褲腳,露出半截小腿來。
鞋襪顧不上了,反正已經濕了,他咬咬牙,正要去淌水,身體忽然飛馳過來一輛自行車,噶的一聲停在他身邊,車上的人伸下來一條長腿支著車子,笑嘻嘻地說:「呦呵,子璋,你這是要過糙地還是爬雪山啊,瞧這小臉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