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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06 作者: 吳沉水
    「那不關我的事。」周子璋淡淡地說:「我請你吃這碗面,已經仁至義盡,五少當初多風光,朋友遍天下,如何會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找不著。」

    「那些豬朋狗友,這時候誰鳥你?」霍斯予厚著臉皮說:「而且,都這麼晚了,我就算出去,我也得找得到路啊。」

    「走吧。」周子璋輕聲說:「難道,你想再教我一次,什麼叫好心沒好報?什麼叫惹禍上身?」

    霍斯予猛然想起他們最初相遇的原因,垂下頭,深深吁出一口氣,啞聲說:「那成,我不招你心煩,我走。」

    第84章

    周子璋一晚上沒睡好,閉上眼總覺得霍斯予在他看不見的角落裡盯著他,那雙眼睛狼一樣兇殘專注,透露著貪婪、欲望、占有和摧毀。

    天蒙蒙亮他就醒了,進洗漱間的時候拿冷水浸臉,看著鏡子裡一晚上沒睡好的面容,周子璋啞然失笑,就算內心裡再怎麼放得下,對他再怎麼不在意,而且也明白,那個人現在可能不會再如從前那樣蠻不講理,但是那種恐懼是根深蒂固的,盤踞在心裡一個不為人知的小角落,一不留神,就會跑出來嚇唬自己。

    說到底,他也不是怕霍斯予這個人,是怕回到從前那種狀態,那種唯唯諾諾,窩窩囊囊的狀態。

    不管愛或不愛,都不像自己。違背內心需求的結果,就是撞得遍體鱗傷,奄奄一息。

    就算還有力氣爬起來,也弄得七勞八損,得不償失。

    他洗過澡很早就出了門,在街邊的早餐店要了碟牛腩珍珠腸加了杯豆漿,糙糙果腹後就去單位上班。清晨的城市上空有格子叫聲從什麼地方傳來,咕咕咕咕的極有耐性,也極有耐性,也富於善意。街上叮叮噹噹的電車早已啟動,上早班的人們步履匆匆,忙著追車,忙著往嘴裡塞多一口早餐。

    這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初夏清晨,不同的是,今天天氣很好,陽光已經穿過雲層照在一旁街面上,將老式的五彩鑲嵌玻璃在南洋風格的小花窗里染得金光閃閃。

    周子璋心情平靜,他有留意街道兩邊,沒有發現霍斯予的身影,想來也是,霍五少是什麼人?怎麼可能真的混到衣不覆體,食不果腹?

    而且都被自己那麼趕了,霍斯予沒有當場發作,那就是真的知難而退了。

    其實都糾纏那麼久,不退又能怎樣?難道再來循環一遍當初幹過的缺德事?可惜現在,民不畏死何以死懼之,他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威脅到自己的了。

    周子璋慢慢往前走,他工作的地方離住的地方不遠,步行只需十五分鐘不到,進去開了門,稍微做了下辦公清潔,一天的事就又開始了。

    沒有太多的意外,不忙也沒閒著,中午跟陳老師吃了個飯,下午特別輔導了一個有點多動症的孩子,這孩子沒法好好坐在凳子上聽講,一會跪著一會趴著,一不留神還能鑽到課桌下面去,最難受的,是他總會莫名其妙發出尖叫聲,兒童尖利的嗓門直刺耳膜,等到下班的時候,周子璋只覺頭昏眼花,累得夠嗆。

    拖著厭倦的軀殼走回家,又是華燈初上,菜市場也懶得去了,周子璋想,隨便煮粥就鹹菜對付一頓得了。

    來到樓下,發現元寶蠟燭店的老闆娘正跟一個男人聊得起勁,那背影架勢,一看就是霍斯予。

    周子璋只覺厭煩得不行,怎麼又來了?而且,昨天不是跟老闆娘險些吵起來嗎?怎麼今天兩人看著,倒像認識了幾十年的街坊鄰居了?

    周子璋還沒說什麼,老闆娘已經先吆喝起來:「周生哪,這邊啊,你表弟等你好久啦。」

    周子璋頭大如斗,疲憊地閉了眼,又睜開,直直看向霍斯予,霍斯予訕笑著站直身子,說:「呵呵,你回來了?」

    「好啦表哥回來啦,快點上去吧,可憐咯,足足等了兩個鍾。」老闆娘嘮叨著,無比同情地對霍斯予說:「後生仔看開點,過去的不開心事就當一陣風吹過沒有啦,過兩天讓你表哥給你找份工打,以後慢慢就好了,人哪,都是這樣,歌里都有唱嘛,起起落落終有時,沒事的!」

    周子璋微微吃驚,接下來見到更不可思議的事,霍五少居然垂著頭,一如所有上進的小青年一樣溫良靦腆地笑了笑說:「多謝王太太。」

    他走過來朝周子璋狡黠地眨眨眼,親熱地說:「子璋,我好餓哦,我們快回家做飯吃吧。」

    周子璋退了一步,跟他拉開距離,沉著臉不說話。

    「你就把心放在肚子裡吧,我現在沒找到工作而已,過兩天有了工作,我會交伙食費的,絕不吃白食。」霍斯予微微提高嗓門。

    這話一說出,周子璋已經黑了臉,旁邊的老闆娘聽了插嘴說:「阿霍啊,你這麼說就見外了,周老師多好人,這附近我們都有眼看的,而且多個人多雙筷而已,有多難啊,你表哥怎麼會跟你計較這些?」

    霍斯予對著周子璋的臉笑開了,點頭說:「是,是我說錯了,對不起啊表哥。」

    周子璋被他這麼一噎,當著外人的面不能說不好,可要他再把這個人領回去,那又萬萬不願。他想了想,冷聲說:「跟我來。」

    周子璋轉身朝隔壁巷子走去,霍斯予忙應了聲跟在他後面。古老的石板小巷,兩旁均是閩南老式堂屋,門上古舊剝漆的趟櫳靜默著,一切都很安靜,是吃晚飯的時間,小巷中連一個人都沒有。

    靜得過分了,霍斯予不懷好意地想起這種場合其實適合干點什麼禁忌的事,但偷偷一瞥周子璋崩緊的臉,想想還是不敢,只好笑了笑問:「你帶我上哪?」

    「談判。就這吧。」周子璋轉過身,直直看向他,問:「怎樣你才能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怎樣都不能。」霍斯予直截了當地回答。

    「那我只能走了。」周子璋點點頭,說:「雖然離開這個城市有點可惜。」

    「你別這樣,」霍斯予急忙說:「你不能就當我是個布景,是個路人甲,你不能就當我透明的嗎?我他媽又沒有想把你怎麼樣,我,我就想離你近點,看得見你,偶爾能跟你說說話,真的,這樣我就知足了。」

    周子璋淡淡地說:「可我見了你我心裡不愉快,況且,你想怎麼樣與我何干?我再問你一次,是不是真不肯走?那成,我走。」

    他說完隨即轉身,霍斯予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被他狠狠甩開,他不敢造次了,啞著聲懇求道:「你聽我說,就他媽聽一回成不成?咱們能不能好好說句話,啊?」

    「我跟你,從一開始,就把能好好說話的道給堵死了。」周子璋面無表情地看他。

    「媽的你就可勁拿刀捅我心窩子吧你。」霍斯予無奈地叫了一聲,一屁股蹲一處破宅子門檻上,擼擼頭髮,抬起頭,想笑,卻比哭還難看,說:「你睜大眼睛瞧瞧我,看看,我這身衣服都髒成什麼樣了?還有這頭,這臉,這鞋,我他媽現在走出去就跟一鄉下農民工一樣,誰敢說我還是霍五?你瞧瞧,」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把皺巴巴的零錢,舉著說:「二十六塊三毛,這就是我全副身家,我他媽什麼時候身上會揣毛票?你見過嗎?啊?說出來我自個都不信!你知道昨兒個晚上黑燈瞎火的,你趕我出來,我上哪去了嗎?我他媽花了五十塊住了一晚上那種嫖野雞的小旅館!那種地方,連個廁所都不帶,他媽的那床單被褥也不知上面滾過多少野鴛鴦,你說說,我這過的,你還覺得我沒事騙你玩的嗎?」

    周子璋有點惻然,他是見識過霍五排場的,知道他雖然說話不離三字經,但過日子比林正浩還要講究,再加上少年得志,揮金如土,豪慡狂肆,從來就沒個省錢的概念。他還記得當初自己問過霍斯予一個問題,你知道兩百五十塊能幹什麼嗎?這混蛋還一臉無知,現在再看看,確實全身邋遢,哪裡還有當日的氣焰?

    「你要還不肯信,上網查查,葵盛集團換總裁這麼大的事,怎麼著也得有消息。我就算再他媽不是人,我也不會弄這種假消息咒自家的產業吧?」

    周子璋問:「你為什麼會被撤職?」

    霍斯予說:「到現在我也不瞞你,知道溪口項目吧?林正浩往裡頭砸錢,我比他砸得更狠,沒辦法,我就是要搞垮那台巴子的公司。是,他公司出事才露的原形,你們倆的事,我沒法看,我就沒少往裡頭使壞。」他舔舔嘴唇,小心地觀察周子璋,看他面色平靜無波,才接著往下說:「但就那種人,遲早不是為了這件事,就得為那件事把你賣了。你還別不信。後來,哪知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聯合了天城的老闆反過來將了我一軍,拖著溪口的進程沒動靜。我欠著國外銀行的貸款,資金周轉不過來,利息又一天天增加,這個事就沒法弄了。反正就一句話,葵盛差點讓我玩完。」

    周子璋點頭說:「那是你的錯。」

    「行了,甭擠兌我,我也遭報應了不是?」霍斯予嘆了口氣,說:「被撤職後日子就不好過了,我又死不悔改,我爸急了,就把我關起來。軍閥法西斯!我不服,攛掇著老陳把我弄出來,啥也沒帶,就投奔你來了。可你又不待見我,這下真是……」他打住了,抬頭看周子璋,說:「怎麼樣,見我這麼倒霉,稍微有點解氣沒?」

    「你當我是你。」周子璋脫口而出。

    這話已經不是先前沒有情緒的絕情話了,周子璋一說出就後悔,霍斯予卻笑開了顏,點頭如搗蒜說:「對對,你怎麼能跟我比,你高風亮節,虛懷若谷,那個那個,心胸開闊,宰相肚裡能撐船……」

    「行了,」周子璋打斷他,說:「你就算再誇我,我還是煩你。」

    「沒事,你讓我看著你就成。」

    「可惜我沒那閒工夫陪你玩遊戲。」周子璋從兜里掏出錢包,抽出一張一百塊,扔到他身上說:「拿去,別讓我再看到你。」

    霍斯予微微一愣,隨即笑了,拿起那張錢說:「子璋你真好。」

    周子璋忍了忍,還是低罵了句:「幼稚。」隨後轉身而去。

    第85章

    霍斯予兜里揣著那一百塊,看著周子璋漸行漸遠的身影,忽然嘿嘿地笑了出聲,站起來伸胳膊踢腿,覺得渾身有了勁。

    這可真不容易,不是錢的問題,而是,你沒有想過,在做了那麼多混帳事後,真的有人可以這樣不計前嫌,在你困難的時候願意拉你一把。

    落井下石容易,袖手旁觀也很簡單,這個時代,誰耐煩做活雷鋒?做好事不留名早已不時興,S市的大型公益活動葵盛從沒落下,但其實說到底,不為電視上那個能高舉過頂顯示牌子上頭明碼標價的款項,誰他媽耐煩幹這種事?不為這點虛名,誰會在明知組織慈善的機構貓膩重重的情況下,還往裡頭扔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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