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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06 作者: 吳沉水
    霍斯予不情不願地偏過頭,不過還算老實,沒再回嘴。

    周子璋這邊只好替他道歉:「對不起啊,鄉下來的表弟,年輕人不懂事,失禮街坊了。」他想了想,又說:「不好意思啊王師奶,我帶他上去了。」

    「道歉什麼,又不關你的事,你這麼斯文,怎麼來個表弟這麼野蠻,當心別給人欺負了啊。」老闆娘絮絮叨叨:「算了算了,快上去吧。」

    「那我上去了。」周子璋大踏步上樓,走了幾步,才回頭對有些呆愣的霍斯予看了一眼。

    就這一眼,霍斯予回過神來,臉上露出躊躇滿志的笑容,小跑著趕緊跟上去。

    霍斯予是故意的。

    他很清楚周子璋是什麼性格,哪怕天大的事,只要是關乎自身的,他就不願意拿到大庭廣眾之下被人窺探。他有意跟這個潑辣又八卦的老闆娘發生口角,周子璋肯定會下意識選擇息事寧人,他要進周子璋的屋子,就能順理成章。

    坦白說這實在是個下策,可你能怎麼辦?周子璋在醫院裡,那麼絕的話都說了,一點不帶猶豫,半分都不考慮那些話有多傷人,一般情侶如果說話說到這個地步,那已經沒有留下任何挽回的餘地了。就連林正浩那種王八蛋,那天從病房裡被周子璋轟出來,臉色也是相當難看,想必對林先生來說,從來沒想過原來周子璋已經他們之間的關係看得那麼糟糕,已經到了要繼續寧勿死的地步。但霍斯予不敢想那麼多,他強迫自己聽了,聽完後趕緊忘了,不然你心裡頭就得扎著一把刀,時時刻刻疼得你無法呼吸。

    那路如果都堵死了,這麼長久的堅持豈不都沒有意義?受了這麼多苦,遭了這麼多罪,難道都白受了?

    霍斯予不是周子璋那種人,他不允許自己被對方一席話擠兌完了就心灰意冷,他骨子裡的強勢和執拗,不允許他說輕易說算了吧這種話,在這一點上,他把這件事看得猶如戰場,流血受傷是必然的,但真正的軍人,當能親手砍斷廢掉的肢體,包紮傷口繼續衝鋒陷陣。

    更何況,周子璋不在的這一年多,他捱的那都叫什麼日子?

    他跟在周子璋身後,小心陪著笑臉,撿不惹毛對方的話說,站那狹隘的小居室裡面,連腳都不敢亂踩。霍斯予心裡暗笑自己窩囊,怎麼就沒出息到這個地步?霍家教育,司令老子的訓誡,他自己從小信奉的剛硬原則,霸道作風,此刻全不起作用。那是因為沒嘗過痛失所愛的滋味,沒嘗過看著自己心尖上的人跟別人卿卿我我的痛苦,沒嘗過,驟然失去那個人,再也找不到他時的深度恐懼。

    是的,他承認,自己讓周子璋給弄怕了。他不在那一年,白天黑夜,一分一秒被人強按著頭貼臉捱著電鋸,一分一毫地湊過去,等著凌遲,等著大卸八塊,可那致命的一下卻老是不來。那種滋味太難熬了,熬過了你都不敢回望一路怎麼走來,不敢想那個過程的滋味。將近四百天裡,日日夜夜你都在反省自己,每件小事,每個細節,你驟然發現自己記憶變得那麼好使,好使得你自己都害怕,你記得他吃飯什麼樣子,拿勺子用哪幾根手指,睡覺的時候喜歡側著哪邊臉,偶爾看你的時候睫毛怎麼揚起來,你連他一根頭髮絲都記得,可你伸出手去,卻連他一片衣角都碰不著。

    於是你開始發現,記性好是這世上最可怕的一件事,因為你記得,全世界只有你一個人記得。

    可你的記得,除了讓你愈加痛苦,沒他媽一點用處。

    經歷過這些,現在能擠進這間充滿著周子璋式感覺的房間,看著那個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目所能及的地方,霍斯予覺得自己的心充氣一樣滿滿的,有痛楚,有酸澀,但更多的是感激,是的,他霍五一輩子張狂,就連自家老子,那位令自己又敬又怕的大哥,他也沒產生過這種感激感,自己家的長輩,那些疼愛和苛責都是習以為常的了。霍斯予有時候甚至覺得,如果不是自己這麼牛,就算他大哥有意栽培,他老子整天揮著皮鞭趕驢上坡,那也未必有用。但是對周子璋這件事不一樣,就像他所說的,人沒欠你什麼,你也沒什麼好逼迫人的籌碼了,你也捨不得再拿那些下三濫的招數用他身上,不是那些招數不管用,是你愛上他了,有感情了,你就不願對方瞧不起你。

    霍斯予還記得臨來G市的時候,陳助理幫自己連夜跑路,送人到機場,霍斯予忽然對上飛機這事有點莫名的恐慌,那瞬間他想了很多,自己原來是葵盛的總裁周子璋都不見得看上眼,現在舍了S市的一切,就這麼破釜沉舟一樣奔到G市去,周子璋要壓根不領情呢?

    要還跟在醫院似的,一個勁往外推自己呢?

    那時候怎麼辦?

    他雖說手頭上能轉移的資金資源早已弄到自己在英國註冊的公司那,甩開霍氏的包袱單幹那是遲早的事,但在那一刻,天不怕地不怕的霍五少,突然產生了一種新鮮的感覺,那叫惶惑茫然。

    陳助理似乎察覺到他的情緒,拍拍他的肩膀說:「五少,就你乾的那些事,已經超出原諒不原諒的框框了。你從前老怨周子璋不愛你,依我看,得虧他不愛你,不然你們倆走到今天鐵定玩完,我這會就不是把你送G市,而是打包了扔英國去。」

    霍斯予猛然抽著煙,手有點抖,半響才問:「你是說,老子還有戲?」

    陳助理笑而不語,伸手說:「拿來。」

    「什麼?」

    「錢包,金卡,什麼值錢拿什麼來。」陳助理毫不客氣地說:「你不一窮二白了,奔過去跟當初的五少有什麼區別?趕緊的,拿來拿來。」

    霍斯予掏出錢包遞過去,卻有點遲疑:「就這樣能行?」

    陳助理看了看他,說:「手錶也拿來,幾十萬的機械錶,說你落魄都沒人信。」

    霍斯予解下手錶,還是有些不確定:「我身上不帶一個子,子璋能瞧得起我?」

    「未必能瞧得起,但至少不會太討厭你,沒什麼比看著仇家倒霉更令人慡的了。」陳助理淡淡地說:「只要他覺得痛快了,你就有機會。」

    「老陳你他媽好歹給我留點,我這下了飛機怎麼去啊?」

    「頂多給你二百塊錢,」陳助理打開自己的錢包,抽了兩張一百的遞過去說:「多了就露餡了。」

    「行,」霍斯予猛吸了一口煙,卻趁著陳助理不備,從他兜里搶了一包中華塞自己口袋,嘟嘟囔囔說:「媽的錢都給你拿走了,煙總得給我。」

    陳助理笑了,溫和地說:「祝你好運。」

    「謝啦,我爸和我哥那邊,你好歹幫我兜著。」霍斯予點點頭。

    「放心,大少奪了你的權,司令關了你,都是必須做給董事們看的,不然你沒法脫身出來。」陳助理笑了笑,說:「就跟當初打你那槍是一個道理。」

    「我想,老頭這下可以說,我打也打了,關也關了,老五就是爛泥扶不上牆,沒救了。」霍斯予摸摸自己的臉,說:「不管怎樣,我能從家裡那攤爛泥中摘出來,心裡真痛快。」

    陳助理但笑不語,忽然說:「你知道,為什麼這次拍屁股走人這麼容易?」

    「誰知道他們怎麼想,也許,老子難得真心實意想追求個人,老頭被我感動了?」霍斯予調侃著說。

    陳助理呵呵低笑,搖搖頭,說:「五少,沒想到你這麼逗。」

    「你知道什麼?說出來我聽聽。」霍斯予微微眯了眼。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但我知道,沒司令的首肯,我沒那本事把你弄出來。」陳助理不動聲色地側過頭說:「你爸爸,對你可是真好。」

    霍斯予皺眉,正要繼續問,卻在此時聽見機場航班次的登機廣播,陳助理推著他說:「行了快去吧,把人追回來了,你才算功德圓滿。」

    霍斯予點點頭,不放心地說:「有什麼事,你第一時間告訴我。」

    「知道了,五少,保重。」

    他回想起這一幕,心裡有點疑惑,但好容易跋山涉水一樣地找到周子璋,也沒精神去想家裡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正愣愣出神,突然聽見「砰」的一聲,霍斯予回過神來,卻見周子璋端著碗面,重重擱在他跟前。

    熱騰騰的煙霧中,繚繞翠綠的蔬菜,雪白的麵條,還有切得薄薄的肉片,甚至上面還有一個金黃色的煎雞蛋。

    霍斯予喜出望外,問:「給我的?」

    周子璋懶得回答他,自己回廚房端出另外一碗一摸一樣的,坐下來吃了起來。

    霍斯予此時充分發揮自來熟的厚臉皮,自己湊過去拖著凳子坐了,地方小,說是餐桌,其實不過小小一張方桌,坐兩個人都夠嗆,但霍斯予此刻很滿足,他挨著這個人這麼近,近得都幾乎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的那種溫度和氣息,在噴香的食物面前,橘黃色的燈光下,在漫天沙沙的細雨聲中,一切如此美好,猶如夢境,令他不敢亂動,生怕一個不對勁了,又打破這一幕。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筷子吃,東西一入口,才發現自己真的飢腸轆轆了。忍不住大口大口咀嚼,周子璋做的飯向來合他口味,更哪堪這碗麵條意義重大。霍斯予吃到一半,又不敢吃得太快,生怕有了這頓,下一頓還這樣的不知道要等什麼時候。他端著碗,偷偷地趁著周子璋不注意打量他,還是那張臉,沒有多大變化,只是眉眼間的情緒淡到虛無一樣,坐在他身邊,卻好像人不在這裡一樣。霍斯予有點惶恐,他還記得周子璋在別人跟前斯文謙和,可每次跟自己都能呲上,張牙舞爪的,表情生動極了,他還想看那樣的周子璋,哪怕是挨罵也成。霍斯予想了想,問:「那個,你什麼時候搬來這的?」

    周子璋不理他。

    霍斯予又問:「出院也有段日子了,身體怎麼樣?」

    周子璋站了起來,端著碗直接離開餐桌,坐到書桌那邊,背對著他。

    霍斯予討了個沒趣,只得低頭三口作兩口吃完了面,連湯也喝光,說:「真好吃,子璋,你的手藝還是那麼好。」

    周子璋停下筷子,脊背伸直了,冷冷地說:「吃完了?」

    「嗯,我,我洗碗?」霍斯予試探著問。

    「吃完了就滾。」周子璋頭也不回,說:「麻煩出去的時候把門帶上。」

    「子璋……」霍斯予被他這麼嗆了一下,心裡不是不難過,可還是忍著說:「我沒地方住,這個城市我不熟,身上又沒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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