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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06 作者: 吳沉水
    「那你怎麼不追過去?你腦門被驢踢了?用他媽膝蓋想都知道,這個時候他跑來肯定出事吧?」霍斯予忍不住低罵出聲。

    「我怎麼知道堂堂霍五少連個人都看不住?」林正浩尖刻地反駁回去:「你不是拍著胸膛非他不可了嗎?怎麼聽任他出事?」他側過頭,目光有點閃爍,陳助理在一旁立即看到,問:「您當時在做什麼?」

    「什麼?」

    「在工作的時候有什麼理由要一位總裁下樓?」陳助理淡淡一笑,說:「除非他要下去迎接什麼重要的來客,或者,送什麼重要的訪客。」

    霍斯予這時冷靜了,點頭說:「你跟你那位掛名未婚妻在一起?」

    他雖然詢問,卻用的肯定句。

    林正浩閉上眼,無奈地,點了點頭。

    「要讓他那個一根筋的傻子死心,沒比這種場面更有說服力的了。」霍斯予語氣平靜,說:「如果是我,要擺脫哪個人,也會用這一招,只是,問題在於,子璋為你做了那麼多,你怎麼捨得?」

    他站直身子,揉揉被打腫的地方,說:「我不是什麼好人,這件事我也有份,沒立場罵你,但是,林正浩,我跟你最大的不同就在這了。」他轉頭看著林正浩,輕飄飄地說;「老子看中的人,絕不讓他受這種窩囊氣。」

    他轉身拉著陳助理走出去,心裡卻更加焦急,一直以來無法感同身受的一些情緒,突然間開始慢慢明晰起來,他感到害怕,感到無助,他想起周子璋老是罵他,但凡能站在他的立場上替他考慮一星半點,事情就不會是今天這樣了。霍斯予眼眶驟然濕潤了,他想說自己能了,現在真的替他想了,可一替他想,你才知道,事情竟然變得這麼糟,宛若覆水難收,無力得教他惶恐。

    他跟陳助理開著車滿S市找周子璋,學校宿舍,周子璋平時為數不多的同學師兄,他常去的地方,常聯繫的人,都沒找到,每個人都沒有周子璋的消息。霍斯予找了大半夜,身心疲憊,不得已打了電話給那幫發小,請他們廣泛地動用人脈幫忙。這件事已經瞞不住了,霍斯予也不想瞞著,人不見了,沒什麼比找人更重要,至於其他的,只要周子璋在他身邊,沒什麼過不去的坎。

    但是沒找到。

    凌晨三點的時候,張志民給他來了個電話,說找上帝都,把童童揪了出來問話,結果也是一無所獲。連夜將周子璋那幾個老鄉的家給尋了,也沒周子璋的蹤影。張志民跟霍斯予最要好,對這檔子事了解知根知底的,也不跟霍斯予貧嘴了,只安慰他別太擔心,已經散了人出去各個地方盯著,連各大醫院都留意上,又跟飛機場,火車站和汽車站等地方打了招呼,周子璋想離開這個城市,基本上不太可能。但S市太大了,找起來頗有難度,一時半會地瞎找也沒什麼結果,勸他先睡了,等明天天一亮,再想其他輒。

    霍斯予啞著聲道謝,倒被嘲笑了兩句。

    這一晚上,他胡亂睡下,本來睡不著,但後來迷迷糊糊地眯了會覺,忽然看見周子璋就站他跟前沖他笑,笑容是從沒見過的燦爛和高興,說:「霍斯予我回家了,再見啊。」

    「你家裡不是沒人了嗎?」霍斯予想起他爹媽都死了,嚇得不輕,說:「你回哪去,你家就在這。」

    「誰說我家沒人,我爸媽都等著我呢,走了啊。」周子璋笑呵呵地轉身就走。霍斯予急了,伸手去撈,手掌空空穿過他的身子。霍斯予嚇了一大跳,生生從夢裡驚醒過來,一身冷汗。

    窗外仍然漆黑如墨,沒有星光,城市的霓虹燈,從來沒像這個晚上這麼蒼白,一束束光跟偷窺的視線似的,令人覺著瘮得慌。

    霍斯予坐起來,心裡有說不出的焦灼難過,他拿手按著額角,安慰自己說,周子璋那麼愛他的學業,他肯定會回來,只要守住F大這一塊,總能守株待兔。

    但如果那個打擊大到足以摧毀一個人的意志呢?如果,這一連串的糟心事,真的能讓他從此心如死灰,只想離開呢?

    霍斯予驟然害怕起來,他也說不準,學業這種東西,到底能多大程度上牽絆周子璋。

    接下來連續一個星期,霍斯予都沒辦法找到周子璋,他就像憑空從這個城市消失了一樣。儘管霍家在S市勢力根深蒂固,儘管霍斯予幾乎動了他所有能動的腦筋,黑白兩道地打了招呼重金懸賞,可是,周子璋不見了,就是不見了。

    霍斯予再也無法淡定了,他變得焦躁易怒,整天擔驚受怕,陳助理被他派遣著去市交通隊刑偵隊都不下十回,誰都知道,為這種事去多了,只顯得你沉不住氣,失了大將風範,可是人在那樣的狀態下,只能像溺水之人一樣,靠著身邊一根救命稻糙過活。哪怕霍斯予知道,那根稻糙根本就能用肉眼看見,但如果你不去相信,你就真的兩手空空,什麼也沒有。

    你就真的,會被無邊的黑暗吞沒掉。

    他這種從來不看電視,從來不上網看本地新聞的人,現在也定時搜刮這些信息,懷著驚惶的心情接收這些信息,就怕哪一天自己醒了,看到這樣一條新聞,某某處發現無名男屍一具,年齡體貌特徵,跟周子璋相符。

    到了第十天,霍斯予覺得自己已經快要崩潰,他躲在辦公室沙發上,拉黑窗簾,隨手開了一瓶洋酒對著嘴灌,不喝點東西下去,他沒精神去應對這種沒有希望,凌遲一般的過程。但很奇怪,他哭不出來,就連流淚這種力氣都被無邊無際的絕望給打倒了。霍斯予正喝著,突然之間門外傳來一陣喧鬧,緊跟著辦公室大門被人一腳踹開。霍斯予厭煩地叫了一聲,罵道:「誰他媽放人進來?老陳,老陳!」

    「啪」的一聲燈全被打開,他驟然暴露在強烈的光線下,霍斯予不得不遮住眼睛,罵罵咧咧個不停,突然手上一空,酒瓶子被誰一把奪走,霍斯予急了,跳起來罵:「我操,還給我,你他媽誰啊敢搶老子的東西……」

    他還沒罵完,啪的一聲臉上乾脆利落挨了一個大嘴巴,打得他疼得厲害,一個聲音在他耳邊冷笑:「我是誰?我他媽是你親大哥!睜開你的眼睛瞧瞧,你這個慫樣,還配稱我弟弟嗎?」

    霍斯予心裡一突,睜開眼,見霍斯勉臉色鐵青站在跟前看他,霍斯予無賴地笑了,說:「大哥,今天吹的什麼妖風把您送來?」

    「真是丟人現眼!」霍斯勉冷聲說:「給你五分鐘洗臉刷牙刮鬍子,然後跟我走。」

    「不去,」霍斯予倒回沙發,懶洋洋地說:「我在這好好的,哪都不想去。」

    「行,我就等你五分鐘,你要想知道姓周的在哪就來,五分鐘,我過時不候。」霍斯勉說完,端正地坐在一旁椅子上。

    霍斯予有點愣了,猛然間回過神來,狂喜問:「勉哥,勉哥你說真的?你,你不是誑我吧啊?你不是來消遣我的吧?」

    霍斯勉頭也不抬,伸手看表,冷冷地說;「你還剩下四分五十六秒。」

    霍斯予呆了呆,迅速衝進盥洗室,胡亂刷牙洗臉,颳了鬍子,又沖回來,披上外套說:「我好了走吧,走吧勉哥。」

    霍斯勉慢騰騰站起來,看著他,目光有點無奈,有點寵溺,終於化成一聲冷哼,說:「瞧你那點出息。德行。」

    他大踏步走出去,霍斯予不敢怠慢,忙一溜小跑跟著,一路上也不敢多話,偷偷看他大哥的臉色,等車都駛出好一段距離,才小心地問:「哥,咱們上哪?」

    「到了你就知道。」霍斯勉頭也不抬,自顧自看手上的報紙。

    車子開了大約半小時,停在鬧市當中一處茶社。司機下車幫兩兄弟開了門,霍斯予踏出車子,一看就恍然說:「不是吧,您常說唐哥就一江湖騙子,現在算怎麼著,帶我算命了?」

    霍斯勉瞪了他一眼,下車正了正衣服,這才大踏步走進茶社,熟門熟路地走到後面的廂房,開口說:「奉儒,我來了。」

    口氣有說不出的溫和。

    「嗯,進來吧。」裡面唐奉儒不冷不熱的聲音傳來,霍斯勉帶著霍斯予走了進去,唐奉儒一如既往一身綢裝,精美的臉上波瀾不興,低著頭只顧自己燒水泡茶。霍家倆兄弟分次坐了,霍斯予有點沉不住氣,想開口,卻被霍斯勉瞪了一眼而不敢造次。

    好不容易等唐奉儒慢騰騰地泡好茶,一人一杯放到他們跟前,霍斯予揪住機會問:「唐哥,明人不說暗話,我今兒個來,就是為了……」

    「喝茶。」唐奉儒冷冷地打斷他。

    「不是,我可不是來喝什麼茶……」霍斯予不耐煩了,改了下坐姿正要繼續發問,卻聽霍斯勉淡淡地說:「好茶,老五,試試吧,極品雨前。」

    霍斯予沒辦法,只好低頭喝了一口,他一向不好茶道,現在心急如焚的,就算玉葉瓊汁喝了也是索然無味。好容易挨完喝了頭道茶,霍斯勉卻偏偏開始東拉西扯,盡問些雞毛蒜皮的事,什麼天冷了你的痛風可有發作啊,上一次派人送過來的東西收到沒有啊,最近有沒有出門旅行啊,生意怎麼樣,吃的藥管用嗎等等。唐奉儒愛理不理,往往十句話裡面頂多應答個一兩句,偏偏霍斯勉卻極有耐性,總能自問自答,自得其樂。

    就在霍斯予快忍不住的時候,唐奉儒倒先沉不住氣了,冷冷瞥了他一眼,問:「你今天來,到底什麼意思?」

    「就是來看看你。」霍斯勉微笑說。

    「看也看過了,茶也白喝了,不會連飯也想在這白吃吧?」唐奉儒沒好氣地說:「這幾天降溫,我骨頭痛,要休息了,你們先請回吧。」

    「還是那幾處老毛病?」霍斯勉神情中流露出擔憂。

    「死不了。」唐奉儒低頭轉轉茶杯,說:「走好不送。」

    「別啊,唐哥,我還有話要問呢,您幫我算個卦,找人……」

    霍斯予還沒說完,只見唐奉儒目光如電,直直看向霍斯勉,問:「你什麼意思?」

    霍斯勉端坐著微笑,溫言說:「沒什麼意思,就是幫幫我弟弟,你不要多想。」

    「我不知道。」唐奉儒乾脆偏過臉,對霍斯予說:「你小子作孽也夠了啊,我早說過,有你哭的時候,現在怎麼樣,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霍斯予心裡一痛,笑了笑,說:「您還別擠兌我,正好今天我大哥也在,我霍五不怕堂堂正正說一句,以前做的事我是錯了,可我不悔,沒那些過程,沒今天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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