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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06 作者: 吳沉水
    如果不是為了林正浩,他怎麼會委屈自己,來撥打這個人的電話,踏進這個人的領地?

    想到林正浩,周子璋心裡驟然一軟,酸楚滿腔。他無比痛恨自己的弱小,百無一用是書生,讀了這麼多年的書,當心愛的人陷入困境時,他卻無能為力。

    沒有錢,沒有能力,沒有辦法,沒有人脈,周子璋悲哀地發現,自己在這座高樓林立的大都市當中,真的,也只是猶如螻蟻一般的角色。

    怪不得霍斯予能理直氣壯罔顧他的尊嚴和意願,提出那樣羞辱人的交換條件。

    居然還振振有詞,我絕不會碰你一根手指頭,真乃此地無銀三百兩。

    可是,想到林正浩日漸消瘦的臉頰,眼中藏不住的憂慮,肩上看不見的重壓,周子璋就如揪心一般痛楚,恨不得以身代之,有那麼一瞬間,他真的有考慮,如果陪霍斯予一周,真能讓林正浩找到轉機,他不是不能做。

    但這個念頭只是轉瞬而逝,他骨子裡清高執拗,這種事違背做人的原則,那是萬萬不行的。

    當天晚上,他回去別墅,如常準備晚飯,等林正浩下班回來一起吃。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覺得,那天晚上的林正浩,格外心事重重。

    八億美元,對方一下扔進去這麼一筆巨款,林正浩上哪弄那麼多錢?隆興不比葵盛,這點就連周子璋也知道,別的不說,霍家在S市盤根錯節,就豈是一個台資公司能相抗衡的?周子璋憂心忡忡,想問林正浩,卻一時又不知從何問起。

    「怎麼都不說話?」反倒是林正浩回過神來,微笑著替他夾菜,柔聲說:「多吃點,這個菜心炒得真好,你不是愛吃嗎?」

    周子璋想笑,卻笑不出來,他默默吃了林正浩夾過來的菜,又扒了口飯,卻見林正浩又給他夾了一塊肉,溫柔地說:「別只吃蔬菜,肉類也該多吃,你看你,都瘦了。」

    周子璋心裡難過,強忍著夾了一筷子回去,說:「你也吃。」

    「好。」林正浩點頭吃了,關切地問:「好像不是很高興,怎麼啦?今天過得不好?」

    周子璋搖搖頭,笑了笑說:「沒,我是想,你光會說我,你不看看你自己,工作壓力一大,體重就下降。」

    林正浩說:「那不正好,保持身材,也省得你嫌棄我。」

    「我現在嫌棄了,沒有九頭身六塊腹肌什麼的,」周子璋強撐著說笑:「還不快點多吃。」

    「遵命,親愛的。」林正浩笑了起來,低頭猛吃了幾口。

    「正浩,」周子璋欲言又止,停箸凝視他。

    「嗯?」林正浩放下飯碗,舀了湯,喝了一口,問:「什麼?」

    「沒,你,你們公司,還好吧?」周子璋小心地問。

    林正浩收了笑臉,放下碗筷,說:「你不用管這些,好嗎?」

    「我只是擔心你的身體。」周子璋躊躇著說。

    「放心,」林正浩笑了,搭上他的手背柔聲說:「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好嗎?」

    周子璋看著他微微笑了,心裡微微安定下來,沒由來的,他相信這個男人的話,從來如此。

    但這種心安只持續了不到三天,第三天晚上,林正浩一直過了十二點還沒回來,打他的電話又是關機,周子璋心急如焚,等到凌晨一點,忽然手機響了,他接通,背景卻是一片嘈雜,似乎在某個熱鬧的夜場。打電話是個男人,聲音陌生卻有訓練有素的禮貌:「您好,請問是林正浩先生府上嗎?」

    「對,您是?」周子璋心裡驚跳。

    「我們是xx酒吧的工作人員,林先生在我們這的酒吧喝醉了,翻開他的錢包才找到家裡電話,請問您能過來接他嗎?」

    「當然,」周子璋跳了起來,急急忙忙說:「我立即過去。」

    「好的,我們的地址是xx路xx號。」

    好在那個酒吧夠高檔又夠熱鬧,大半夜集中了一堆中外人士在那熙熙攘攘,或跳舞或喝酒聊天,周子璋匆忙趕了來,見到店面先放了心,待進去後,林正浩已經被安排在包間裡睡著,周子璋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將人弄醒了,扶進計程車,大冬天倒弄出一身汗。他跟司機說了住址,忽然聽見林正浩歪在自己肩膀上,嘟嘟囔囔說了句什麼。

    周子璋一面讓司機開車,一面湊過去問:「正浩,正浩你說什麼?你難不難受?」

    「隆興,隆興……」

    周子璋認真聽了,總算聽清,他嘴裡念叨的,是自己公司的名字。

    周子璋湧上一陣心疼,柔聲哄著他:「沒事,別想你公司了,現在睡一下啊,我帶你回家。」

    「隆興,隆興要完了。」林正浩忽然口齒伶俐地來了這麼一句,緊閉著眼,悲慟地,含混地說:「我無能,無能啊----」

    周子璋心中大慟,抱著他,不知道說什麼好。這個男人在他面前向來從容不迫,儒雅溫柔,就算有浮躁自負的時候,卻也未嘗失過風度,可是,今天晚上,卻如此消沉頹喪,自責痛苦。他直到這一刻,才明白林正浩的事業心有多重,隆興是他傾注全部心血的事業,是他家族的榮耀和興旺的象徵。現在,這個原本高居雲端的男人,卻用如此沉痛的口吻,說自己無能,沒有什麼比這個,更令他心疼的了。

    心疼得他願意付出一切,也要保住這個深愛的男人那點驕傲。

    周子璋輕輕撫摸林正浩的臉頰,他還記得當初相遇的時候,這個男人微笑朝自己走來,目光溫柔,步伐堅定,仿佛打開了一扇閃光的門,告訴自己,這個世界上除了污穢骯髒,屈辱不公,其實還有真誠美好。

    因為有這個美好,他才能支撐著,熬過在霍斯予身邊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最終,奇蹟一樣,追求到這份美好。

    周子璋禁不住想,他不是不知道霍斯予有多偏執多可怕,但他為了擺脫那種不堪,還是讓這個男人捲入這場錯綜複雜的糾紛中,最終還是給這個男人帶來滅頂之災,這一切,都是他的錯。

    如果沒有相遇就好了。

    如果,沒有相愛,就好了。

    周子璋愛不釋手地撫摩林正浩的身體,貼近他的胸膛,抱他,聽他的心跳,然後,長長地嘆了口氣。

    到了家後,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林正浩搬進去臥房,又把人衣服解了,擦了身子,換上乾淨睡衣,蓋上被子,這才算弄完。隨後,周子璋虛脫一樣,靠在門板上,再看著睡夢中的林正浩,隨後,猶如壯士斷腕一般轉身走開。

    他走到樓下,掏出手機,撥了那個想忘也忘不了的號碼。

    那邊幾乎立即就被接通,霍斯予的聲音帶著興奮和欣喜撲面而來:「子璋,這麼晚還沒睡,哦,你,你考慮好了?」

    「嗯。」周子璋淡淡地答。

    「怎樣?」

    「不答應,我也不用打這個電話了。」

    「太好了,那,咱們從明天算起?」霍斯予哈哈大笑。

    「一禮拜,」周子璋聽見自己的聲音,冷靜地說:「你要照說好的辦。」

    「放心。」霍斯予帶笑說。

    「我還有個條件,」周子璋啞聲說:「不要讓正浩知道。」

    那邊霍斯予頓了頓,才咬牙罵:「操。」

    第74章

    如願以償這個詞單從字面上理解,似乎預示一種終於達到終點的愉悅和輕鬆,似乎潛台詞裡還有一種豁然開朗,重新開始的振奮,有希望,有快樂,有煥然一新的力氣和美好的未來。

    但實際情況是,你心心念念盼了許久的東西,突然實現的時候,並不總是一派和諧美景,相反,總伴隨你意想不到的挫折感和懊喪。

    就如霍斯予現在這樣。

    他費盡心機,終於把周子璋又帶回那套為他準備的老房子,那房子裡頭他用了心,重新拾掇了一遍,全部都按著周子璋的喜好來,溫馨而優雅,乾淨又舒適,這樣的地方,他知道周子璋會喜歡,而在他觀念中,也沒有周子璋不喜歡這一說,他原本打算著,這男人就算不會當面表示,至少口頭上的謝意,會有吧?

    因為他的子璋,明明是那麼溫柔講禮貌的一個人。

    可是周子璋就跟沒看到這一切一樣,目光平靜,平靜到一片空茫。

    霍斯予沒料到是這樣的,他早已計劃好,在這間房子裡,自己要怎麼表現,怎麼愛他,怎麼收斂全身的脾氣,怎麼改變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壞印象,為了這一天,霍五少甚至特地去學過廚藝,他不是吹的,現在挽起袖子來兩個簡單的家常菜不是問題。但是,這一切,對上周子璋平靜無波的眸子,他忽然覺得,都有點沒勁。

    沒勁。

    霍斯予幾乎用了渾身解數,對周子璋好,討他歡心,書房裡堆滿了他喜歡看的書,托人從英國弄來他這個專業可能會用到的論文資料;周子璋喜歡穿白色襯衫,那麼現在衣櫃裡頭,就清一色掛了半櫥各種料子各個款式各個牌子的白色襯衫,從特別能顯身段的時尚風格到袖口繡了精細花紋的雅痞風格再到正兒八經配西服的經典風格,應有盡有。連保暖內衣,內褲都買好了,連襪子,連鞋,連睡衣,全部都是霍斯予親自挑過的,他霍五少什麼時候為別人考慮過這些?訂雙襪子都要想子璋天一冷手腳容易涼,要既保暖又能透氣的,連手套都替他備下,連書房電腦椅上放個靠墊,就手的地方放個茶杯,這些都替他想到,都替他預備了。

    放眼望去,屋子裡頭每一樣東西不是霍斯予盡了心的,床單顏色,圍裙款式,鍋碗瓢盆,就連浴室里的沐浴露、剃鬚膏,都不敢買太貴的,怕貴了周子璋有負擔,怕便宜了,周子璋用得不舒服。

    沒經歷這些,你不會明白這個過程的酸楚甜蜜,它按捺著那點期待,如拿小鏡子對著陽光照出的光斑,一跳一跳,明明滅滅,晃得你眼睛疼。霍斯予不是沒有感慨,他也奇怪怎麼就能喜歡一個人到這個地步?幾乎無師自通,沒人教過,也沒人這麼對自己過,可你就是會了,你還越做越順手。有時候他也會想,做這麼多是不是不值得?是不是跟個日本娘們似的令人煩?可那念頭都只是轉瞬即逝,因為你沒精神想那麼多,真沒有,你的心思全讓這些小東西給占滿了,一樣一樣,就存著一個心思:想著等他看到,摸到了,感受到了,他會高興,會覺著溫暖,會知道你對他好,就夠了。

    會對你笑,就夠了。

    但沒有。周子璋沒有說謝謝,他甚至,可能都沒注意到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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