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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06 作者: 吳沉水
    霍斯予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了解周子璋,了解這個男人剛剛的失態,他在失態下面,激流暗涌一樣的矛盾,他看著自己,複雜而不知所措的感覺。霍斯予捫心自問,自己若易地而處,絕對不是這樣一個場面,絕對沒有坐在敵人病床前,真的是來探視,真的是夾雜著關心和不安。他想,如果換成他,現在定然趾高氣昂,除非是為了進一步打擊對方,讓人快點踏進棺材,否則他絕不會浪費一丁點同情心。

    但是現在,他卻覺得,有同情心這種玩意,還真不賴,豈止不賴,簡直,難能可貴。

    你做不到的事,你周圍一幫虎視眈眈的強人都做不到的事,可周子璋做到了,他這麼一個平凡,甚至你可以稱之為蔫蔫乎乎的男人,他做到強勢的上位者永遠也做不到的事,霍斯予毫不懷疑,如果自己此刻奄奄一息,求他原諒,沒準,這個男人真的會寬恕。

    痛恨一個人很簡單,但寬恕一個傷害自己的人,那就難了。

    平生第一次,活土匪一樣的霍斯予,心裡酸脹難耐,他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感動,他想起當年在英國留學時,每禮拜都要被迫在學校小教堂里聽牧師宣揚上帝是愛,寬恕是人之美德之類的陳腔濫調,卻原來,那些話不全是胡扯,原來,當事情發生在你頭上的時候,你還是會慶幸,會感動。

    霍斯予明白了,自己為什麼如此著迷這個男人,不僅僅因為他的臉,不僅僅因為他身體幹起來很慡,更加不是因為他好聽話容易擺布,其實還因為,周子璋確實具備了自己沒有的東西,也許,潛意識裡,自己也渴望著。

    但那些東西,這輩子自己反正是做不到了,那麼,擁有一個這樣的人,就如彌補靈魂深處的缺失一樣,保護他,讓他永遠保持這些東西,不再有那些齷齪的事和人環繞著,每天過得高興,當然,還要教他更率性地笑和哭,就這樣吧。

    愛上他,就這樣吧,一直愛下去,過個幾十年,讓這個叫周子璋的男人,還是這麼傻,還是能有這種小天真,多好。

    霍斯予死乞白賴,耍盡活寶,充分利用了周子璋的不忍心,終於在搬出特護病房的那天,又成功地遊說周子璋過來探視。他在心裡想的事情很多,住院期間也沒閒下,在病床上遙控著一干手下,把該辦的事弄得七七八八。這天,在等著周子璋來的時候,他閒著沒事躺床上籌劃著名,等周子璋回他身邊時要重新換套房子,買在風景好的地方,按那種溫馨的格調布置一番,跟周子璋一塊把他們自己的窩搭建起來。

    正想得高興,忽然聽到門上一陣輕微的剝啄,抬頭一看,周子璋已經來了。

    霍斯予笑了,敏銳地觀察到周子璋臉色不是很好,眼裡藏不住疲憊,他知道事情已經在操控下有了進展,這時候卻不是心疼人的時候,所以只裝作沒看見,示弱地說:「子璋,你可來了,我快餓死了。」

    周子璋為難地看看四周,問:「你能吃什麼呀。」

    「我想吃你做的排骨麵。」霍斯予笑呵呵地輕聲說:「真香,想起來口水都要流出來。」

    周子璋雙唇緊抿,沉默了一下,說:「看來你恢復得不錯,陳助理呢?他會幫你安排合適你吃的東西吧。」

    「你就當犒勞傷患,你看我都成這樣了,想口熱乎的麵湯都不成嗎?」霍斯予以一種可憐的口吻說:「而且老子這腿,都不知道廢了沒……」

    周子璋臉色有點變白,垂頭想了想,搪塞說:「再說吧。」他不安地看向霍斯予蓋在棉被下的腿,終究還是問出口:「你,你的傷到底好點了嗎?」

    霍斯予哪敢跟他說其實就沒多大事,動手術的是市里著名的外科一把手,這腿哪有多嚴重?他之所以躺這裝死,一半確實是有併發症,可另一半,卻是為了迷惑他爸和他大哥。陳助理不愧是辦事牢靠的心腹,打他一入院就上下打點了,把病情往大里夸,就算沒生命危險,可這麼一折騰,直讓他老子悔得腸子都青了。他大哥霍斯勉雖然沒說什麼,可那種心疼卻盡顯言表,這不,他在這見周子璋,老爺子,老大都知道,可沒人攔著,都裝糊塗。霍斯予明白這是家裡那兩位在跟自己博弈,目前這一局,大家各退一步,暫時相安無事。

    而最重要的,是周子璋一來,也確實在他「嚴重」的傷勢面前慌了。

    一切都按照他原定設想的那樣進行,霍斯予心裡並不得意,反而更為冷靜。他已經經營了許久,現在正是關鍵性的階段,決不能出點小差錯。

    所以,他佯裝豁達,哈哈一笑,說:「沒什麼,最壞不過瘸了,可我霍五就算真成了瘸子,也沒誰敢瞧不起我。」他語氣一轉,暖暖地說:「你別擔心。」

    周子璋煩悶地看了他一眼,低聲說:「我原本以為童童的事,對你來說只是小菜一碟,真沒想到弄到這個地步……」

    霍斯予微笑說:「都說了為人民服務,我該的,沒你什麼事。」

    周子璋垂下頭,忽而自嘲一笑,說:「你突然變得這麼好說話,我還真不習慣。」

    霍斯予笑容加深,調侃說:「老子也不是非得扯著嗓子吼,要都那樣,我就不是葵盛的頭,而是大街上擺攤吆喝買賣的。」他見周子璋臉上帶了微微的笑容,越發來勁,說:「你別說,我要是願意,也能和風細雨,保管你聽了心痒痒,不信?我來兩句你聽聽,嗯哼,等等,拽點洋文啊,」霍斯予看著周子璋,輕輕用英語念出兩句詩:「我孤獨地漫遊,像一朵雲

    在山丘和谷地上飄蕩,

    忽然間我看見一群

    金色的水仙花迎春開放,

    在樹蔭下,在湖水邊,

    迎著微風起舞翩翩。」

    他聲線本就充沛洪亮,現在病了,倒顯得醇厚沙啞,加上英式英語發音,聽起來真有說不出的性感,周子璋睜大雙眼,驚詫地看著他。

    「這是一個英國老頭,叫什麼華茲華斯寫的,」霍斯予呵呵低笑,說:「怎麼樣?咱也算有文化的吧?」

    「我知道,水仙花,問題是你怎麼會?」周子璋忍不住問。

    霍斯予翻了白眼,不耐地說:「你當老子願意記這些?都是我以前在英國上中學教師逼著我們背的,一塊的黃毛小孩個個張嘴就來,咱堂堂炎黃子孫,怎麼著也不能屈居人下吧?」

    周子璋問:「既然不喜歡,怎麼記到現在?」

    「因為刻進腦子裡了,想忘了忘不了。」霍斯予深深地看著他,說:「你知道,不只這些,有很多事我都不願意忘記,不管好的壞的,都不能忘記。」

    周子璋眉頭微微皺了,心不在焉地說:「確實,有些事真是想忘也忘不了。」

    霍斯予暗叫一聲糟糕,忙沒話找話說:「不說這個,餓死我了,別的我也不想,就是饞你做的東西,你不知道,跟你一比,我們家保姆那水平就只配當飼養員,還是豬圈的……」

    周子璋好歹眉頭鬆了點,淡淡一笑。

    「別推辭了,子璋,你看在我是重病患的份上,就當送溫暖獻愛心,那什麼……」他還沒說完,卻聽周子璋淡淡地說:「五少,我真的不能做。」

    以霍斯予對周子璋的了解,他一露出這種表情,就肯定有話等著噎他。果然,周子璋看著他,深吸了一口氣,輕聲說:「今天看完你,我就不能再來了,你自己好好保重……」

    「憑什麼?」霍斯予心頭火起,脫口而出,順了口氣後才問:「怎麼啦?剛剛不是好好的嗎?我病了,你給朋友探病合情合理,礙著誰眼了?你甭管那些烏七八糟的……」

    他還沒說完,就被周子璋打斷,說:「但我們不是朋友。」

    霍斯予心裡頭火辣辣地疼,卻只能強忍著,說:「我他媽都為你挨槍子了,還不能當朋友?不是,我真不會怎麼著你,我,我就是看看你,看你我好得快,真的,心裡頭舒坦,人也精神,你難道不願看我快點出去?」

    「我當然希望你快點好。」周子璋嘆了口氣,說:「五少,你別生氣好嗎?聽我說。」

    霍斯予壓著火,點頭說:「成,你說。」

    「你現在,其實變了很多,如果還是以前的你,老實說我沒那個膽量跟你說這些,」周子璋正視著他,說:「但你變了很多,我想現在的你,也許能稍微理解下我的難處,而且我不說,這事就這麼不咸不淡地擱著,對你不公平。」他頓了頓,直截了當說:「我知道你對我的心思,但是五少,我不想,也不能跟你在一塊。」

    周子璋微微嘆了口氣,說:「我想了幾天,還是要跟你說明白,如果換成以前,我說什麼都沒用,除非真跟你拼了,不,就算拼個魚死網破,你覺得你有理的,你還是有理。可現在你不一樣了,那麼我也必須用不一樣的態度站在你跟前,跟你說實話。你挨了這一槍,要還換不來我一句實話,那才真叫不值。」

    霍斯予呼吸急促了,心裡的火變成刀,一下下割得人發疼,他嘲笑說:「你,NND,就不能不這麼實誠?」

    「對不起。」周子璋輕聲說:「那天令兄一句話點醒了我,他說我對你有影響力。說實話我之前從來沒敢這麼想,可仔細揣摩你這段時間的行為,我明白他說的對。五少,我這一生做人最不能欠人東西,別人對我好一分,我恨不得十分還回去,不是因為我多善良,是因為我不能有欠人債的感覺。有很長一段時間,我讓欠債的壓力給害苦了。」他咳嗽了一聲,正視著霍斯予,目光清亮說:「咱們之間曾經有很多不愉快,我只要看著你,就得記起那些事,太難受,我不想那麼過,而且,」他微微嘆了口氣,說:「你知道,我已經有男朋友。」

    霍斯予臉色陰沉,點點頭,生硬地問:「你的意思,是咱們沒機會了?」

    「是。」周子璋輕聲說:「我很抱歉。」

    「我對你再好也沒用?」霍斯予笑了笑,笑得比哭還難看,輕聲問:「只有林正浩行?」

    「你知道我很固執。」周子璋輕聲說:「認準了,我只會往前走。」

    霍斯予點點頭,沉默了半響,問:「如果,我當初不是那麼對你,咱們會不一樣,是吧?」

    他的口吻,已經近乎在哀求,周子璋心裡一軟,嘆了口氣說:「不要講如果,世界上沒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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