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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06 作者: 吳沉水
    周子璋微微一笑,說;「謝謝。」

    霍斯予一呆,摸摸臉頰,嘆了口氣,走過去伸手想觸碰他的臉頰,終於還是垂下手,咬牙說:「這下,心裡頭不那麼恨我了吧?」

    「還成。」周子璋說:「你還是有點人性,我很欣慰。」

    「操了。」霍斯予罵了一句,半是威脅半是懇求:「下回見著我,別杵著,好歹你也主動打個招呼,成嗎?」

    周子璋瞪了他一眼,卻不說話。

    霍斯予笑了笑,說:「走了。事情辦完了,我會給你個電話。」他轉身,對一旁的童童說:「跟上!」

    周子璋目送他一陣風地走出醫院,對還在猶豫的童童笑了笑,說:「沒事的,去吧。」

    童童這才點點頭,朝他微微鞠躬道謝,忙著跟霍斯予跑了出去。

    還來不及感慨一句,手機就響了。周子璋一接,卻是林正浩。

    「哪去了?我回來連個人影都沒見到!」林正浩口氣有些不好。

    周子璋一句習慣性的「對不起」到了嘴邊,忽然硬生生咽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氣,對林正浩說:「我有位朋友受傷了,我送他來醫院。」

    「什麼朋友?」林正浩聽得出很不滿意,但還是忍耐著說:「不是同學?」

    「不是,是我以前認識的一位朋友。」

    「不要把時間浪費在亂七八糟的人身上,你該快點回來,我可是推掉不少工作,好容易空出一晚上來打算陪你的。」

    周子璋忍了忍,這回沒忍住,他認真地說:「林大哥,你也知道等人的滋味不好受對不對?你只是等了,」他低頭看表,說:「兩個小時不到,可我,等了你一個禮拜,除了你那位美麗的秘書小姐,連你的人影都沒見著。」

    「你這是在怪我嗎?」林正浩忍著脾氣說:「我在工作,我有正事,我又不是在幹嘛?你不是已經能理解了嗎?」

    「我是能理解,」周子璋說:「但我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麼我不知道我的戀人公司在哪,他做些什麼工作,他為什麼加班要住到公司去,他的家庭到底怎樣,他的公眾生活和私人生活,到底包括哪些內容,他到底在我看不見的地方過著什麼生活。」他深吸一口氣,壓低聲音,說:「同樣我也不理解,為什麼我等他這麼多天沒有關係,他等我兩個小時,卻好像我犯了大錯。」

    「子璋……」林正浩試圖想說什麼,卻被周子璋打斷,他眼裡有點酸澀,似乎蒙上一層霧氣,卻笑著說:「沒什麼,你什麼也別說,我沒事,我能理解你,但是,我真的希望,什麼時候,你也能理解一下我,稍微,理解一下我。」

    第65章

    什麼時候,你也能理解一下我,稍微,理解一下我。

    周子璋說完這句話,就果斷的按了終止通話鍵,然後,他有抱著頭嗚咽出聲的衝動。

    真的不想再聽了,重複的對白,這個她人隨後又會一貫溫柔地道歉,用最打動人心弦的蜜語甜言讓你不知所措,用疲憊中透著渴望的眼神令你深覺自己做了什麼了不得的錯事,讓你不由自主地尋找自身的錯誤,不夠理解他,不夠體貼他,不夠替他著想,反正一切都是你的錯,而他如此寬宏大量,他有的小毛病,只是偶爾對最親近的人發脾氣,如此而已,難道你不該理解嗎?因為你是他最親近的人,他憋著的壓力,不朝你發泄朝誰發泄?而且這樣之後,他還反倒來會跟你道歉,所以你錯得更離譜。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都是這種邏輯,但突然之間,周子璋厭倦了這一切,或許明天再遇上他,再相處,你還得繼續忍受這種邏輯,但是現在,至少此刻,他不願意去遷就,不願去當站在審判席上的那個人,不願在林正浩溫柔憂傷的目光下惶恐萬分地尋找自己的錯處,找不到還特別難過,這一刻,他只想,有個空間,好好想想。

    想想這種關係,不能僅僅因為愛,而一而再,再而三地分解成一塊塊碎片,去重新拼湊一個支離破碎,按照林正浩的需求而塑造而成的自己。

    周子璋最終沒有流淚,他閉上眼又睜開,邁開大步,走出醫院。

    抬起頭,S市的夜空你總是很難找到星辰,這個城市太光亮了,相比觸手可及的霓虹燈,天邊的遙遠星體顯得太飄渺,飄渺到你不需要的地步,飄渺到你會遺忘,童年的時候,你最初的幻想,其實從那裡來。

    周子璋想起在家鄉時仰頭能辨認的星座,忽然一陣無意義感涌了上來,拼了老命考上F大,來到這座上世紀三十年代就被譽為「夜巴黎」的都市,其實得失幾何,你自己也衡量不好。

    他踏步走遠,手裡的拳頭暗暗握起,沒關係,再難的都經過了,只要朝前走,繼續往前走下去,總會把今天的一切,又經歷成為過去。

    在宿舍睡了一夜後,周子璋覺得精神又回來了,他決定了兩件事,第一,要從林正浩家搬出來;第二,存摺上的錢已經不足一萬塊了,他必須想辦法賺錢。周子璋在學校人緣不錯,雖然不少人知道他有個「有錢」的表弟,但看他的人品,也都知道他不是那種攀高枝靠關係的,這個時代這種人其實會被嘲笑不識時務,所幸歷史繫到什麼時候,到底還是有崇尚高義的傳統在,於是大家一聽說他想找兼職,同宿舍的幾名室友首先表示支持和理解。博士師兄將自己名下的教學任務分了一些給他,同時,他的導師正好接了一個編書項目,這種活雖然有薪酬,但要求占用大量時間,一般學生不太願意干,卻適合周子璋的性子,他二話沒說,也接了過來。

    這樣一算,除去每月學校發的補貼,他可以多賺將近三千塊錢,也就是說,為童童花的醫藥費,這下可以賺回來了。周子璋覺得心裡特別踏實,錢這種東西,他吃虧太多,知道什麼時候人都得給自己留條後路,但他也深知,人活著得有底線,有些東西,無論如何都不能淪為商品的地步,如果樣樣都能用錢衡量,那樣的人生,無疑很可悲。

    周子璋找了個白天林正浩不在的時候,前去別墅將自己的東西稍微打包帶了出來,想了想,他還是給林正浩留了紙條,然後離開。東西其實不多,無非一些衣服和書,他拎著走出的時候,撞到保全人員還跟他打招呼:「周先生,要旅行嗎?」

    周子璋笑笑不置可否,他轉身回望那棟房子,當初住進來時候的激動和期望,此時也並非消散,但如果要將這些期望維繫下去,就必須搬出來了。

    林正浩在看到紙條後隨即追到學校去,在他看來,這無異於一次離家出走的小彆扭,就像他的小侄女一樣,有時候,人就是要做這些無謂的事來吸引他的注意。他甚至心裡有些自嘲,這就是找一個比自己年輕的戀人附帶的後果。他們一方面確實帶來無以倫比的激情,年輕的身體也確實要合心意一點,年輕人的心智,確實也比較能掌握;但另一方面,他們總有這些不安分的心,有幼稚的做法,有讓你啼笑皆非,完全沒必要的行動。他原以為周子璋是個例外,他年輕,但卻沉靜老實,恪守本份,欲望容易滿足,人總體來說單純天真,又溫柔細膩,正是他尋找了許久要的類型。

    所以林正浩才會待周子璋不同,才會將人領回自己家,跟他同居,讓他進入自己的私人空間。在心裡頭,林正浩是真的喜歡周子璋,真的想跟周子璋過日子。想想看,忙了一天回家,屋裡能有個人等著你,給你做宵夜,幫你放洗澡水,安靜著微笑聽你講話,溫順而不失激烈地回應你的索求,這難道不是每個事業有成的她人夢寐以求的嗎?有這個人在,你永遠不用操心家裡頭雇的傭人沒人監督而出問題,孩子沒人照料,回去室內一團糟,帳單積了三四個月都沒人處理,抑或,疲倦地回到家,還得自己動手換床單,還得應付老婆揮霍無度刷爆的信用卡。

    其實到目前為止,他喜歡周子璋的心並沒減弱,甚至越來越強,對著他,常常會產生莫名其妙的獨占欲,這一點也不符合他的性格,可它就是發生了。看到霍斯予糾纏不清,他會生氣,看到周子璋把該給他的時間分給別人,他也會生氣。因為這樣,才會有時候口不擇言,是,那些話確實有點難聽,但這其實也沒有什麼大問題吧?林正浩覺得很窩火,為什麼周子璋就不能體諒自己一點?溪口項目迫在眉睫,自己恨不得一秒鐘掰成兩秒來用,就這麼個節骨眼,他還來跟自己耍脾氣,夠不懂事的。什麼叫自己不理解他,是誰花了大量時間來討好他?什麼時候,他林正浩淪落到要替情人烤蛋糕做咖啡的地步?

    人為什麼就不能學會適可而止,見好就收呢?

    但儘管如此,林正浩還是決定對周子璋再好些,不管怎樣,把人哄回去最關鍵,他實在沒那個閒工夫分神了。他特地空出一天,親自開車去F大,打電話讓周子璋出來見面,他聽出周子璋電話中的遲疑,這令他不舒服,這算多大點事,就為這點事離家出走,值得嗎?見到周子璋,林正浩卻又有點心軟了,看他垂頭站在自己面前,跟個做錯的孩子似的,林正浩搖頭笑了笑,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心裡頭告誡自己一定要溫柔,不能指責,只能哄著----對所有鬧彆扭玩失蹤的孩子,不都該這樣嗎?林正浩兩隻手覆蓋住周子璋的手,他記得周子璋說過,這樣被他包著手有安全感,看著他的眼神也是愛憐交加,語氣儘量溫和,問:「沒我睡在旁邊,你睡得好嗎?」

    他觀察周子璋的臉,不放過他臉上一丁點的表情,果然,因為這句話,周子璋臉上現出一閃而過的委屈,林正浩笑了,柔聲說:「我睡得很糟糕,回家看不到你,很糟糕。」

    周子璋不自覺咬了下唇,林正浩趁熱打鐵,說:「別生氣了好嗎?對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錯,回去吧,沒有你的地方,我都覺得陌生得可怕。」

    這句話脫口而出,林正浩自己都有些吃驚,他哄情人向來有一套,有時真心有時假意,但並不意味著會說這樣的,他這句話說出口,才發現自己其實真的很需要周子璋呆在家裡,呆在自己能看得到,知道的地方。於是,他更堅定了決心,握緊周子璋的手,用商量的語氣問:「要我怎麼賠罪?別這樣,我都給你賠罪了,子璋,你原諒我好不好?」

    周子璋嘆了口氣,抬起頭說:「我沒怪你。」

    「那,回去好不好?」林正浩微笑著,用期待的口吻問:「回去吧?」

    「不,」周子璋搖搖頭,說:「對不起林大哥,但我覺得,同居不是什麼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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