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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06 作者: 吳沉水
    「怎麼樣?」唐奉儒帶笑問。

    「真漂亮。」周子璋感嘆說:「但這麼美,不是拿來穿的,倒像買回去供起來。」

    唐奉儒呵呵低笑,揮手對迎上來的店員說:「沒事,我帶個朋友去後面,你們照常做生意。」

    店員禮貌鞠躬,周子璋忙點頭還禮,唐奉儒見了更是喜歡,笑呵呵帶著他穿過店面,拐過後面屏風,竟然又是別有洞天,擺著錯落有致的仿古家具,茶几上仍舊放著考究的茶具。唐奉儒落了座,對周子璋說:「你喝不慣茶,但我這沒咖啡,只能請你將就了。」

    周子璋奇道:「我沒有特別喜歡咖啡。」

    唐奉儒抬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隨即笑說:「是,我說錯了。請坐。」

    周子璋坐了下來,唐奉儒為他沏茶,照例將杯子奉在他跟前,說:「我好這一口,人活著越活越回去,現代化雖然方便,可也扼殺了許多趣味,有時候我真想學榮格。」

    「榮格?」

    「對,心理學大師,他晚年的時候專門找了一個僻靜的鄉下,住一間房子沒電沒水,過回古代生活。」唐奉儒微笑說:「你猜他在裡面幹嘛?」

    「我對心理學不熟。」周子璋老實地回答。

    「他在裡面跟鬼魂對話。」唐奉儒得意地笑了。

    周子璋心裡一動,低頭喝著茶,忍不住問:「唐先生,你,能做到嗎?」

    「什麼?」

    「跟死去的人說話。」周子璋問。

    「不能。」唐奉儒搖頭說:「我們唐家的人,雖然有些人會有異能,但遺傳到我身上的那點天賦,只對活人管用,對死人可不行。為什麼問這個?你希望跟誰說話?」唐奉儒饒有興致地問。

    「我?」周子璋垂下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當然是早逝的父母。」

    唐奉儒眉毛不抬,低頭擺弄茶具,輕聲說:「想說,你很想他們?」

    「想當然會想,但我,主要是,」周子璋想了想,困難地說:「我記不得,他們的臉了,如果有可能,我真想看看……」

    「沒必要。」唐奉儒毫不留情地打斷他:「人腦不會留對你沒用的東西。你忘記了不正好?」

    周子璋搖頭說:「可我,記得很多細節,唯獨忘記那張臉。」

    唐奉儒嘆了口氣,說:「子璋,你這個性格,難怪命不好,把手伸出來,我看看有沒有轉機。」

    周子璋依言伸出手掌,唐奉儒仔細盯了半天,眉頭越發糾結,一臉為難,欲言又止。周子璋反倒不以為意,說:「沒什麼,唐先生,你不用麻煩……」

    唐奉儒放下他的手,目光複雜地盯著他,未了忽然說:「我這有套衣服,風格太保守了,不符合我們店的風格,送你吧。」

    周子璋被他這麼不打招呼,突然轉移話題弄得有些迷惑,但還是禮貌地笑著說:「不用了,我不適合……」

    「誰說,你一定合適。」唐奉儒斬釘截鐵地打斷他,隨即站起身,走去店裡,鼓搗了半天,捧進來一套衣服,展開來,居然是一件異常樸素的灰色民國長衫,唐奉儒一迭連聲催促子璋去換了來讓他看,周子璋沒法,只好轉去後面更衣室換上,那個尺碼不是太合適,但他身高夠,穿起來卻也自有一種風流儒雅。

    周子璋看著鏡子中的自己迷惑了很久,那個青年不僅迥異於自己平時穿著,簡直是透著不符於這個時代的氣質。他有些不安地走了出來,邊走邊說:「唐先生,我覺得有點怪怪的……」

    話音未落,卻發現茶室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正站著跟唐奉儒說話,背影依稀竟然就是霍斯予。周子璋嚇得心跳加速,還好那人聽見他的聲音,便轉過頭來,年紀大約三十出頭,長得有三分像霍斯予,但五官卻沒五少那麼硬朗,多了幾分俊秀,氣質卻是那種就居上位的人慣有的威嚴沉著,只是這個人收斂得更好,乍然看上去,竟然有些和藹可親。

    那人本來嘴角含著笑,一看到周子璋穿著這身衣服走出來,笑容卻慢慢收斂了,盯著他,臉上表情微妙又古怪,周子璋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求助地看向唐奉儒。

    唐奉儒臉上的表情一樣古怪,卻垂頭一笑,說:「斯勉,介紹一下,這位是周子璋,我的朋友。」

    那人一聽周子璋這個名字,卻立即換上冷冰冰的表情,他瞪了唐奉儒一眼,說:「這就是你約我來的目的?看這個人穿你的衣服裝你年輕時候的樣子?」

    唐奉儒無所謂地輕笑一聲,說:「是啊,像吧?」

    那人目光中流露出惱怒和傷痛,但隨即一閃而過,轉眼間口氣已波瀾不興:「簡直不知所謂!你自己的樣子,像不像,還要問我?」

    「好好看他,阿勉,」唐奉儒淡淡地說:「看看,這麼新鮮年輕,毀掉很容易,保持很難。這個意味著什麼,你比誰都清楚。」

    那人的面色驟然變得十分難看,抿緊嘴唇,半響才擠出話一樣說:「你,要我怎樣?」

    「別摻和,無論為了誰,為了霍家還是老五,都離他遠點。」唐奉儒看著周子璋,輕聲說。

    那人狠狠地盯著唐奉儒,唐奉儒近似無賴地笑了笑,終於,那人重重冷哼一聲,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周子璋看得一頭霧水,只得問唐奉儒,卻見唐奉儒面沉如水,嘴唇緊抿,便說:「唐先生,對不起啊,但衣服我好像不太合身。」

    「照我的尺碼,你怎麼會合身。」唐奉儒笑了笑,坐下來,重新沏茶,手有些顫抖,過了一會,才好些,輕聲說:「不合適就換下吧,改天有好的,我再送你。」

    「好的,謝謝。」周子璋逃也似的回更衣室換下這身莫名其妙的衣服,疊好了拿出來,卻見唐奉儒已經神色如常,帶笑看著他。周子璋雖然不太明白髮生了什麼,但從剛剛兩句話中,也知道唐奉儒在維護他,他心下感激,雙手奉了衣服遞過去,真心實意地說:「謝謝你,唐先生。」

    唐奉儒接過去,說:「坐吧。」

    周子璋坐了下來,唐奉儒替他倒了一杯新茶,說:「我不能改一個人的命,所以,該你受的,你還得受。不過剛剛那一位答應不找你麻煩,事情就不會太糟,也算我盡了點力了。」

    周子璋忍不住問:「那個人,是誰?」

    唐奉儒苦笑了一下,說:「那孫子也姓霍,霍家現在,小一輩的連霍斯予在內,都得聽他的,你說他是誰?」

    周子璋沉默了,半響,才輕聲說:「唐先生,謝謝你。」

    「謝什麼,我剛剛也算出了口鳥氣,」唐奉儒笑了起來,目光儘是狡黠:「他還以為老子好欺負的,媽的,姓霍的欺人太甚,你記著,要真想謝我,往後見到姓霍的就別給好臉色,懂嗎?」

    第51章

    周子璋覺得自己從沒認識過唐奉儒,因為無論你對這個印象如何,將之歸入腦子裡頭關於人的區分的哪一個類別,下一刻你又可以輕易找到非一般的證據推翻。他記得最初見到唐奉儒的時候還是跟著霍斯予,那時候他身心俱疲,糙木皆兵,自然而然將這個男人歸入霍斯予一類公子哥兒當中,看他年紀稍長,還以為此人頂多就是一個玩成精的公子哥兒;可等第二次見面,林正浩領著,這個人又道骨仙風,儼然一幅大隱隱於市的高人做派;現在一看,他又多了幾分煙塵之氣,秀氣的頜骨之下,也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滄桑。

    無論如何,周子璋明白唐奉儒是對自己沒有惡意了,非但如此,還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儘可能幫他。但問題在於,他為什麼要對自己好呢?倆人素昧平生,平時活動的圈子絕不相交,周子璋身無長物,怎麼看,也沒覺得自己有什麼可供這種近乎成精的人物貪圖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唐奉儒跟霍家有隙,順道幫了自己一把。

    他心中疑惑,再聽了唐奉儒這句話,不由得說:「唐先生放心,我跟霍家,應該不會再有什麼糾葛了。」

    唐奉儒笑了起來,目光炯炯地看著他,輕聲問:「子璋,你覺得,這事真的完了嗎?」

    周子璋一驚,心跳加速,要說霍斯予什麼性格,他比誰都清楚,大半年的相處,那男人也許當著人人五人六,可對著自己,那真是要多糟有多糟。如果五少真的一意孤行,非來糾纏,他一個小老百姓,就算躲在林正浩身後,又能怎樣?周子璋這麼一想,不覺心裡累得不行,長長嘆了口氣。

    「你啊,還是太單純了。」唐奉儒搖頭輕嘆,替他倒了冷茶,重新奉上一杯熱的,微笑說:「霍老五對你上了心,反倒如老虎拔了牙不足為慮,他大哥教得好,那孩子就算再心不甘情不願,對自家人還是護短,更何況,你是他心尖上的人?真正可怕的,是霍家。」

    「我不明白,」周子璋皺眉說:「我跟霍家可說一點瓜葛都沒有……」

    「整個霍家,就像一個漩渦,人攪進去都沒什麼好事。」唐奉儒淡淡地說:「簡單說,他們就像一部老爺車,就算缺零件少油,排氣管又堵塞,可你只要坐進去,就不能中途下車。明明知道這種車開上高速公路有多危險,可車上坐著一大幫人,由不得你不想法提速。」他沉默了一下,眼中掠過一絲悵然,隨即一笑,說:「我年輕的時候,還曾不自量力,要生拉硬拽上面的人下來,結果差點讓車從我身上壓過去。」

    周子璋明白,這是唐奉儒的故事。他有些惻然,輕聲問:「後來呢?」

    唐奉儒揚起眉頭,說:「後來?我從來就是個知天命的人,天命不可違,自然獨善其身是最明智的,你看我今天,吃的穿的,可比姓霍的講究多了,隨心所欲,閒下來喝喝茶,看看書,優哉游哉,遇到有緣的就看個相,不是過得挺好?」

    周子璋點點頭,微笑說:「唐先生,這就是你幫我的原因嗎?」

    唐奉儒低頭一笑,沉默不語,過了很久,久到周子璋想轉換話題,他忽然輕聲說:「我們姓唐的,老祖宗傳下來的血脈,每代都會出一位相術大師。但是窺測天命太多,這些人多數沒什麼好下場,後來新中國成立了,破四舊,滅迷信,唐家就漸漸沒落了,家裡的人做各行各業的都有,唯獨沒人再提老本行。」

    「但這種血脈中帶來的東西,你想忽略都難。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就發現自己對人的面部結構非常敏感,後來無意間看了點相術方面的書,竟然如魚得水,無師自通。我父親見我這樣,就把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交給我自己參透,我自習了幾年後,又走遍中國,尋訪了不少民間大師,南派北派,雜七雜八學了不少,於是,就有了今天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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