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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06 作者: 吳沉水
    周子璋活了這麼大,還沒被人這麼照顧著,而且這種感覺如此之好,相比霍斯予習慣性地給現金給金卡,林正浩這種照顧,令人覺得分外平等和舒服,既不會咄咄逼人,也沒有居高臨下,反而處處令人溫暖和偎貼。時間一久,周子璋也慢慢習慣了他,也儘可能同等去回報他。看到好看的書或電影,會想到跟林正浩分享,遇到什麼難題,會去傾聽林正浩的意見,在他面前,周子璋也漸漸去了拘束。有一天,周子璋拿了學校發下來的獎助金,帶兩名師弟去逛F大附近的五角場商業區,竟然自然而然地為林正浩買了一條不昂貴的水珠狀領帶作為禮物,買下來到時候自己才猛然醒悟,原來已經跟林正浩親密到這種程度了?

    原來,就算跟一個人沒有肉體關係,可你也會感覺跟他如此貼近,心靈相依。

    他有些恍惚,滿街都是穿著秋裝的男女,摩登女郎修長的腿仍然固執地裸露在外,但上面卻也不得不搭配精細的小外套了。原來時間已經踏入秋天,離開霍斯予,也已經過了一兩個月。

    時間不算久,但為什麼,想起來卻恍如隔世了?

    這個時候,手機響了,一般來說只有林正浩會這個時候給他打,於是周子璋想也不想,按下電話笑著說:「好巧,正給你買了件禮物。」

    那邊沉默了一下,然後忽然傳來一個熟悉卻陌生的聲音:「你在給誰買禮物?林正浩?」

    周子璋驟然心跳加快,一種說不清的情緒涌了上來,滿街喧譁,仿佛剎那間被消音,只剩下電話那端那個年輕男人有些氣急敗壞的低吼:「他媽的就這麼濃情蜜意啊?他日你日得慡嗎?有我日你那麼慡嗎?」

    周子璋仿佛全身血液都涼了,閉上眼再睜開,淡淡地說:「五少,我以為咱們再無瓜葛了。」

    「操!」霍斯予低罵一句:「你說兩清就兩清了?沒那麼便宜!」

    「那你想幹嘛?」周子璋忽然惱怒了,大聲說:「把你做過的事再做一遍?」

    那邊沉默了,隨後,霍斯予竟然換了一種口氣,有些無奈和討好,低聲說:「沒,我就是問問你,放我那的東西,你還要不要?」

    第50章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霍斯予說這句話,周子璋莫名想起多年以前,在自己的家鄉,那個時候他父母還健在,家裡只有自己一個男孩,加之長得又好,人又聰明,正是嬌寵得沒邊的時候。那時,他欺負過喬亞芬,後來被媽媽訓過了,才知道這個妹妹家裡狀況不好,沒人疼愛,就無師自通地想對她好,急急忙忙將攢在糖罐子裡的奶糖掏了一把出來揣褲袋裡,奔到院子裡,想給喬亞芬。但男孩子很難抹下面子,明明好心好意去饋贈,卻偏偏要裝出一臉趾高氣昂的模樣,偏著頭斜覷說:「哪什麼,喏,我吃剩下的,我們家可多糖了,我媽說吃了會長牙蟲不讓我多吃,便宜你了,哼。」

    結果那小丫頭一把拍翻了他手裡的奶糖,惡狠狠地嚷嚷:「告訴你,我--才--不--稀--罕!」

    周子璋微微有些愣神,電話那端霍斯予的口氣立即又變得有些惡劣:「反正當初都是給你買的,要不要?不要拉倒!老子全部清了丟出去!」

    周子璋輕輕吁出一口氣,定了定神,認真說:「五少,你稍等一會,我找個安靜點的地方。」

    「你在哪?」

    「在哪不重要,你等等,」周子璋知道這一刻報出地名,下一刻依著霍斯予的性格就會飛車趕過來,他實在不願再見這個人,跟兩個師弟打了聲招呼,轉到隔壁一條清淨點的街,停了下來,抬頭望天,這個城市的藍天,無疑在秋天才顯得格外高慡,蔚藍透亮。周子璋凝視了幾秒鐘,才開口說:「霍斯予,你還在嗎?」

    「在。」電話那端,霍斯予的聲音,竟然透著一絲緊張。

    「我們從沒有平等對話過,」周子璋輕聲說:「以前是沒條件,以後是沒必要,那麼現在,就當唯一一次機會,我說點我想的,麻煩你心平氣和聽聽,好嗎?」

    霍斯予沉默了一下,才開口:「你說。」

    「咱們倆算怎麼回事,心裡都清楚。」周子璋眉頭一皺,澀聲說:「那個過程,對你來說可能很享受,但對我,卻是不折不扣的屈辱和煎熬。真的,我沒誇張,那個時候,每天晚上我想的最多的,就是怎麼掐死你然後自殺,我,」他頓了頓,聲音有些發抖,繼續說:「我這麼大個人,從沒有這麼恨一個人,就算你不愛聽我也要說,我真的恨你。」

    霍斯予沉默不語。

    周子璋抬頭看著街上偶爾穿梭過去的車輛,嘆了口氣,說:「但現在,我覺得自己不恨了,恨人太耗神,我折騰不起,現在我就一個念頭,我要好好過日子,我也想,像我們學校里每一個普通學生一樣,該笑笑,該哭哭,生活里最大的煩惱不過就是失個戀,當一科,兜里揣幾百塊錢跟有個千萬身家一樣富足。就這麼簡單,這麼簡單有個前提,就是得沒有你。所以,五少,當我他媽求你,別再出現在我的生活了好嗎?你也讓我過兩天像人過的日子,好嗎?」

    霍斯予有些倉惶,說話竟然不利索:「我,我不是要幹嘛,我就問一聲,你的東西……」

    「都不要了。」周子璋輕聲打斷他:「你看著辦,該扔就扔了,該捐獻災區,就捐了吧。」

    霍斯予似乎笑了一聲,嘶啞地問:「你他媽說得倒輕巧,東西能扔,房子呢?房子也扔了?老子給你置辦了那麼多,那麼多,多到每個地方都填滿了,你他媽拍屁股走人一句不要了就都不要了?!」

    周子璋心煩意亂,低聲說:「就這樣吧。」

    他生平第一次,啪的一聲,率先掛斷了霍斯予的電話。

    電話又響起,周子璋看著號碼,冷靜按掉,又響起,又按掉,三次之後,電話終於偃旗息鼓,他鬆了一口氣,站直身子,突然覺得兩腿有些發軟。只是通了不到五分鐘的電話,感覺卻像打了一場戰一般。周子璋甩甩頭,正想邁步走開,回去找自己兩個學弟。忽然,一輛白色轎車無聲無息地停在自己身邊,周子璋嚇了一跳,側頭看過去,卻看見車窗搖下,露出一張堪稱俊俏卻並不年輕的笑臉,居然是許久未見的唐奉儒。

    周子璋對這個神秘莫測的人向來有些敬畏,此時驟然相逢,不覺倒退了半步,結結巴巴地說:「唐,唐先生……」

    「子璋,好巧。」唐奉儒笑容親切,說:「在逛街?」

    「是,是啊,」周子璋忙點點頭,說:「買點秋裝。」

    「衣服啊,我倒是有個地方推薦,上來,我帶你一起去看看?」唐奉儒微笑著說。

    周子璋頗感意外,立即擺手說:「不麻煩了,我有同伴在前面,而且,唐先生品味不凡,您看上眼的,我一定消費不起。」

    唐奉儒聞言低笑起來,說:「別說這些有的沒的客套話,上來吧,這裡不能停車。」

    周子璋搖頭說:「我,還有事。」

    「子璋,你該知道,沒人能在我面前撒謊。」唐奉儒目光柔和,但卻仿佛能窺探人內心一般,輕聲說:「你現在猶如處在十字路口,難道不想知道該何去何從?躲在林先生背後,可不是長久之計啊。」

    周子璋心中一凜,盯著他默不作聲。

    「我不會害你。」唐奉儒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放心,我跟霍家沒什麼瓜葛,跟姓林的更加八輩子打不著一竿,自來多少達官貴人想求我指點而不得呢,你倒推三阻四的,行了,我是看你投緣,別磨蹭,快上來吧。」

    周子璋心裡一動,但還在猶豫,唐奉儒已經先打開副駕駛的門,對他作了一個請的手勢,周子璋身不由己,坐了進去。

    這是一輛新款的寶馬7系列,周子璋再不識貨,bmw的標誌總是認識的。他偷偷地打量坐在一旁的唐奉儒,說實話,這是頭一回如此近距離觀察這個男人,黑色府綢唐裝熨燙得一絲不苟,袖口處挽上一節雪白的襯裡,做工考究,樣式古樸,這男人甚至配戴了懷表,一根銀色表鏈斜掛胸襟,修長白淨的手指上,帶著一枚紅寶石戒指。這樣的老東西帶在手上,要換別的人只覺媚俗,可擱這男人身上卻有恰到好處的貴氣。若非髮型好歹保持了點現代感,這個男人通身氣度,活脫脫就是直接從民國一腳跨進二十一世紀。

    唐奉儒微微轉過頭一笑,周子璋這才發現,這個男人眉目俊朗,單論長相偏陰柔一類,但綜合他的氣派,卻給人精明通透之感,他的超脫是在紅塵打滾完了看明白人情練達的超脫,不是一味仙氣十足不沾人間煙火。這麼出彩一個人物,你要說來歷簡單,任誰也不信。

    周子璋在他身邊坐著,愈發不安起來,有點後悔自己冒失就這麼上了他的車,唐奉儒仿佛看透他心裡所想似的,擰開車內音響,傳來一陣激烈的鋼琴聲。周子璋眼睛一亮,脫口而出:「蕭邦,革命進行曲。」

    唐奉儒笑了笑,說:「我很喜歡這首曲子,激昂、向上,熱血沸騰,好像隨時可以拿起槍去上戰場。」

    周子璋說:「沒錯,據說是作曲家在聽聞波蘭被俄國兼併的消息之時,悲憤創下的……」

    「沒有痛苦,哪來創作,如果傳聞屬實,那倒該感謝沙皇俄國,不然我們聽不到這樣的東西。」唐奉儒微笑著說。

    鋼琴聲叮咚作響,仿佛匯聚一股力量要掙脫出去,周子璋笑了,說:「難不成真是傾倒一座城,成就一個人?唐先生此言偏頗了。」

    「藝術從來如此,鮮血、犧牲、暴力、殘垣斷壁,這些才能刺激人們去創作,簡單說,這就像一座祭壇,這些都是祭品。」唐奉儒看了看他,說:「但是,聰明的藝術家會以別人的痛苦為祭品,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周子璋誠實地搖了搖頭,唐奉儒也不強求,倒是笑了一下,將車拐上一條岔道,開出去老遠,不久真的開進一片繁華的商業區,隨後在一家裝潢得如畫廊一般的服裝店門口停下。

    「到了,下來吧。」唐奉儒停好車。

    「唐先生,這,真的來看衣服?」周子璋疑惑地問。

    「當然,」唐奉儒笑了起來,目光非常溫暖,甚至隱隱含著寵溺,說:「下來吧,這家店是我的,就當來玩玩。」

    周子璋下了車,跟著他走進店裡,這才發現,這是一家專門做時尚仿古服裝的店,唐裝漢服比比皆是,面料華麗大膽,設計獨具匠心。周子璋一輩子也不會走進這種店,頓時看得有些眼花繚亂,只覺得這裡面就算一件小擺設都精美得不行,古典和現代極其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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