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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06 作者: 吳沉水
霍斯予舔舔嘴唇,蹙眉看著他的手腕,臨近袖口那個一截,隱約露出青紫勒痕。他想起來了,是自己把人綁了大半個晚上,他綁的還都是死結,就怕周子璋掙脫,現在好了,那痕跡看著瘮人得慌,還有臉上的指痕,那也是自己一巴掌扇過去給弄的,還有身下那個地方,又給弄出血了,該挺疼的吧?挺疼的為什麼還要叫自己繼續?霍斯予心裡說不出是痛還是悔,就是壓得呼吸不順暢,他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生氣嗎?因為生氣,所以乾脆跟自己對著幹?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霍斯予深吸一口氣,大踏步走過去,他的動靜驚到床上那個人,周子璋睜開眼,看見是他,又面無表情地閉上,就好像看見一個不相干的人一樣。
霍斯予心裡的痛更甚,他側過身,在周子璋病床邊上坐下,拉起他的手,感覺這個人似乎想掙扎,但又聽之任之了。霍斯予捏著他的手,輕輕摩挲被勒傷的地方,突然認定一件事,不管怎麼樣都好,對他動粗,總是自己不對。他清了清嗓子,斟酌著開口:「子璋,那個,我不知道說什麼好,還真沒這種時候,不過,」他頓了頓,接下去說:「不過,我還是,跟你道個歉。」
最難說的一句話說出來,霍斯予心裡鬆了口氣,捏著他漂亮的手指頭,立即很流暢地接下去說:「我答應過再不打你,我自己食言了,你抽我吧。」
周子璋毫無動靜,霍斯予抓起他的手,往自己臉上拍了一下,說:「哪,你抽過了,心裡頭氣順了沒有?不順沒關係,借著抽,好吧?」
他抓著周子璋的手又拍了自己一下,看見周子璋終於睜開眼,登時高興得笑了,正色說:「別生氣了啊,我現在真把話跟你撂下,從今往後再不打你,會好好疼你,我霍五說到做到。」
周子璋淡淡地看著他一個人自說自話,又閉上眼睛,霍斯予有點沒趣,搖了搖他,說:「你不信?我們姓霍的一言九鼎,別不信,啊?這話我就只跟你一個人說,對誰也沒對你這麼上心。真的,子璋,林正浩那個事我弄明白了,你只是去當個家教,是那老玻璃心存不軌,不干你的事。我昨兒個莽撞了,心裡頭著急上火才弄傷你。我昨晚上一晚上沒睡著,就想你跟我的事。子璋,」他拉起他的手,輕輕啃著,討好地笑:「寶貝兒,彆氣了,睜開眼,我有正事跟你說。」
周子璋睜開眼,目光一片死寂,霍斯予有點心慌,卻撐著笑臉說:「我覺著,我真喜歡你,是真的喜歡你,咱們在一塊吧,就跟談戀愛那樣。我知道自己有時候會犯渾,但往後我會對你好,不再,不再隨便欺負你,子璋?你他媽有在聽嗎?」
周子璋緩慢地眨眨眼,眼珠子漸漸轉到他身上,忽然微微笑了,輕聲問:「霍斯予,你還要玩我到什麼時候,你為什麼不乾脆弄死我?」
第40章
「霍斯予,你還要玩我到什麼時候,你為什麼不乾脆弄死我?」
霍五少一愣,幾乎以為自己聽錯,再一想,就如被人當面扇了一耳光,他不由一怒,原本握著周子璋的手一緊,口氣變冷問:「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周子璋看著他,目光中平板無波,嘴角的微笑甚至不屑於撤下,就這麼用蚊子一樣微弱的聲音說:「弄死我吧,就當做做好事,行嗎?」
霍斯予脾氣一上來,一把鉗住他的肩膀將人提了起來晃了晃,咬牙說:「老子都跟你道歉了,你還要怎樣?耍脾氣也要好自為之!」
周子璋怠懶地閉上眼,身子軟軟地垂著,好像一鬆手,這個軀幹就散了,觸手肩胛骨何其瘦弱,骨頭好像要穿出病服一樣,硌得人手疼。霍斯予隱約心疼,生怕自己管不著脾氣又弄傷他,忙鬆了手勁,好聲好氣說:「怎麼吃的,又不是沒錢,怎麼越來越瘦?好了啊,乖,你就是愛胡思亂想,什麼死不死的,大清早也不嫌晦氣。我往後都會疼著你,真的,再不為那些破事對你動手了啊,其實話說回來,我如果不喜歡你,至於那麼著急上火嗎?啊?你說是不是?」
他順勢挪了下屁股貼過去,把人抱在懷裡,拍著哄著說:「再讓你上醫院,我就他媽跟你姓,行了吧?學校的事我也不管你了,你愛怎樣就怎樣,我也不拿咱們這點事要挾你了,嗯?夠好了吧?零花錢你只管開口,我管夠,那房子你要住著不稱心,咱們就換,駕照你抽空也去考一個,我回頭送輛好車給你,啊?彆氣了,乖。」
他摸著周子璋瘦骨嶙峋的背部,心裡頭又酸楚又愧疚,柔聲說:「你的脾氣也得改改,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沒讓過誰,還自己犟,往槍口上送,何苦呢?有時候就得有眼力勁兒借坡下驢,明白嗎?你想啊,只要你跟我笑一下,服個軟,又有什麼事?」
周子璋的臉擱在他肩膀上半天不動,忽然身子開始微微顫抖,霍斯予一開始還以為他還怕自己,哄得更起勁,聲音也更柔,後來瞧著不對了,把人從懷裡拉開一看,才發現原來周子璋是在悶笑,只是那笑,怎麼看怎麼譏諷。
霍斯予臉上有些掛不住,忍著氣問:「我他媽跟你說了半天,你到底聽進去沒有?」
周子璋垂著頭,也不看他,低聲說:「你弄死我吧。」
「都說了別大清早這麼晦氣,媽的,你要氣死我是不是?」霍斯予低吼起來。
「不弄死我,你讓我怎麼活?」周子璋慢慢抬起頭,眼神輕飄飄地從他臉上掠過,又不知在看什麼,淡淡地問:「你他媽還有活路給我嗎?」
霍斯予轟的一聲只覺腦袋讓人重打一錘,兩個太陽穴都突突作疼,他呆了呆,想說什麼,卻忽然有種奇異的感覺,像跟這個男人之間隔了千山萬水,明明看得見摸得著,明明就把人這麼抱著,可就是覺得他好像下秒鐘會消融一樣,就如冬末枝頭掛著的冰棱,日頭一出,不用半天就會消融殆盡。霍斯予沒由來一陣心慌,勉強笑了說:「哪有那麼嚴重?你就愛胡思亂想,我說過了,我知道先前對你不夠好,現在不會了,你放心吧啊,往後跟著我,會把你寵上天。」
周子璋厭倦地閉上眼,慢慢地說:「我小時候,住隔壁有一戶人家,男人愛喝酒,喝醉了就揍老婆,拿鞋幫子抽她,拿火鉗打她,反正操起什麼順手就用什麼,隔三差五我們都聽到那女人又哭又叫。」他身體虛弱,說到這有些喘氣,歇了一歇,才繼續說:「那男人不是不疼老婆,可打人會上癮,他收不住手。貧賤夫妻百事哀,男人在外頭一遇上什麼不順心的事,回去就只能靠打老婆解決。後來打習慣了,也不用有什麼事,反正隨時想揍就揍,揍完了,又哭著跪著說自己錯了,求他老婆原諒他。」他略微睜開眼,輕聲問:「霍五少,你說這兩夫妻,誰更賤一點?」
霍斯予給他堵得說不出話來。
周子璋譏諷一笑,輕聲說:「要我說,就倆人都賤,男的是窩囊,女的卻也不自愛,一句話,都是自找的。只是,你知道他們後來怎麼樣了嗎?」
霍斯予鐵青了臉,說:「你說夠了沒有?」
「怎麼,這就聽不得了?」周子璋別過臉去,微微一笑,說:「對不住,我還真想說,只能委屈您聽著了。後來,女的受不了,趁那男的睡著,拿菜刀砍了他五十幾刀,差點把人剁碎了。」
霍斯予面色陰沉地盯著他。
周子璋閉上眼,長長的睫毛垂下了,弱弱地說:「五少,放過我吧,不然就弄死我,咱們的情分,連故事裡那對男女都不如,就這樣吧。」
霍斯予咬牙迸出兩個字:「休想!」
周子璋聽了,也不多話,瞭然一笑,自顧自睡了。
霍斯予一時無法,有心想說點什麼,或屈尊降貴許點什麼承諾,可周子璋一直閉著眼,就是不搭理他,他也覺得沒趣,加之被那麼一個故事梗著,就算說什麼,周子璋估計也不會信。他長這麼大,頭一回這麼吃癟,對這個人打又不能打,罵又不能罵,想溝通人家又不鳥他,真正無計可施,霍斯予煩躁得站起來,卻又最終只好怏怏地離開。
其後的康復期,周子璋身體逐漸好轉,霍斯予守著他見fèng插針想跟他搭上一句話,可周子璋連眼皮都不抬一下。霍斯予到底還有五少的身份在那,討好了幾次,見對方沒搭理他,忍不住發了脾氣,摔了病房裡不少東西,可就是這樣,周子璋臉上也沒見有多餘的表情,被他捏著下巴抬起頭,也不過木然看他。那張精緻的臉上已經沒有表情,喜怒哀樂好像被抹布從他臉上擦乾淨一樣,他現在只是一天天坐在病床上,看著窗外發呆,也不知在想什麼,又像什麼都沒想。紫蝶(肉z)整理收藏霍斯予在一旁看了,又急又痛,實在忍不下去了,想了想,命人即可為周子璋辦理出院。周子璋本來也沒多大病,院方樂得趕緊將霍五這位瘟神請走。出院的時候,霍五少親自動手,將人抱了放進輪椅,推下樓,又抱進車裡離開,全程深情款款,不知道的人幾乎要以為撞見哪來的痴情種子。
車子並不駛回那所金屋藏嬌的公寓,卻拐上霍斯予在鬧市區常住的高層樓房。到了後,霍斯予仍舊不假人手,親自將周子璋弄了下來,這回輪椅也懶得用了,直接打橫抱了進去。周子璋早已心如死灰,也沒管有臉沒臉,霍五少都不怕丟人,他怕什麼?上到頂層,霍斯予開了指紋鎖,將人抱進去,放在大廳當地的皮沙發上,柔聲說:「子璋,我在這給你準備了禮物,你先閉上眼。」
周子璋沒什麼興趣,懶得理他,霍斯予最近卻脾氣好得出奇,看他不配合也不惱,自己有備而來地從口袋抽出領巾,展開了絆住周子璋的眼睛,周子璋也不反抗,罩上後,只覺身子一輕,霍斯予又將他抱起,放到一張帶輪子的靠背椅上,推著慢慢往某個地方走,漸漸的,周子璋似乎感覺到其他人的呼吸聲,不覺有點畏縮,霍斯予握住他的手,輕輕在他耳邊說:「別怕,我在呢,有個屁事。」
就你在才多事。周子璋冷笑,也不做聲,突然之間,竟然聽到齊齊歡呼聲,他眼上的絲巾被抽開,一陣強光刺進來,眼前層層疊疊許多人,眾人一起叫起來:「子璋,恭喜出院!」
周子璋大吃一驚,眼前圍著一群青年男女,竟然是F大歷史系同個專業的師兄弟師姐妹們。一張張臉上都綻放善意高興的笑,人人朝他簇擁過來,個個又叫又嚷:「哇,終於出院了,太好了!」「現在身體算好點了吧?」「下回過馬路小心點,不要再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