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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06 作者: 吳沉水
說起來,周子璋沒對不住喬亞芬的地方,相反,當年大家在S市沒出來的時候,周子璋對她還挺照顧,知道她學習不好,還幫她找過輔導老師,甚至還怕她媽苛刻她,時不時的,還會招呼喬亞芬跟他上他們中學的教工食堂改善生活。但人對一個人的感覺就是很奇怪,有些人就是沒法讓你喜歡,甚至讓你暗暗生厭,可你還得帶著笑臉應酬他,這種人越對著久,心裡的不滿就越多,哪怕他對你再好你也不領情。周子璋跟喬亞芬就屬於這麼個情況。剛開始喬亞芬還以為周子璋看上自己,頗有些虛榮心上的滿足,因為不管如何,周子璋的皮相擺出去是頂好的。但後來發現根本不是這麼回事,那個男人對自己好,只是因為他爛好人的性格,他覺得自己過得肯定不好,於是就想方設法對自己好點來表達一下同情心。
但問題是喬亞芬根本不稀罕,非但不稀罕,她甚至很憤怒,周子璋算什麼東西,也敢來憐憫自己?他自己一個窮教書匠二十好幾了還談不上一個老婆,不管著自己的事,倒有閒工夫亂表愛心。可誰他媽需要?喬亞芬那個時候正是眼睛長在腦袋上的時候,覺得自己漂亮得不得了,男人靠過來只有被自己的魅力吸引過來才對,沒這麼帶著憐憫同情過來的。紫蝶(肉z)整理收藏等到她跑S市來,混得越來越差,卻知道周子璋竟然也到S市來,F大那麼名牌的大學,他那樣的榆木腦袋居然就考上了,等過兩年畢業出來,他就是名正言順的名牌大學畢業生,自己掙破腦袋也換不來一張S市的身份證,對周子璋來說,可能卻是唾手可得的東西。喬亞芬越想心裡越不是滋味,一聽這兩個男人商量著這個事,頓時腦門一熱,也不知道怎麼了,從藏身的地方站出來,直接就說自己有合適人選。
那兩男人一看就不是善茬,喬亞芬等到站出來了,才知道害怕,才明白自己非把周子璋害了不可。但事到如今,她全沒退路,那兩個男人是真正的黑社會,根本不是她能得罪得起的。於是,喬亞芬沒法子了,只好演了場哭戲,把個好心腸的周子璋騙到那什麼帝都的房間裡去。她暗地裡算了算,其實這筆買賣做得不錯,只不過騙了一個不喜歡已久的同鄉,就如願以償成為S市人,還得到一筆錢,數額比她打好幾年工的總和都多。
但是,就算她成了S市人,就算她甚至會說一嘴流利的S市話,她也不是這的人,她仍然不能真正在王朝銘一家子面前揚眉吐氣。她拿錢供著王朝銘對自己好,也不過是買個美好的錯覺,在這個錯覺當中,她要給自己喜歡的男人生孩子,那男人陪著自己,沒跑別的女人那去。
喬亞芬沒敢去打聽周子璋後來怎麼樣了。她難得的心虛理虧,平時連F大所在的楊浦區都繞著道不敢去。但就像冥冥之中有報應一樣,不過幾天功夫,她有的一切又都出了問題:原本十拿九穩的戶口遷移,就等著S市公安局最後蓋章確認,卻偏偏以資料作假為由駁了回去;王朝銘每次來又只會管她要錢,沒錢還要動手打人,等她弄明白了,才發現原來這王八蛋拿她的錢在外頭養另外的小娼婦;肚子一天天大了,可身邊連個信得過的人都沒,喬亞芬這下真的是哭天不應叫地不靈。她走投無路,正在街上晃悠,想還有哪個同鄉能借點錢壯點勢,卻莫名其妙被幾個男人強行拖走,帶到閘北一個破倉庫里,一進門,就看見一群打手正圍著毆打兩個男人。
喬亞芬認出來,那兩個,就是給她錢讓她辦事的人。
她嚇得魂不守舍,只能癱在地上乾嘔,就在她狼狽不堪的時候,那群人停止毆打,一個身材魁梧的年輕男人慢悠悠走到她跟前,臉上帶著痞笑,蹲下來問她:「喬亞芬?」
喬亞芬哪裡敢答話。
「你就是那個同鄉妹妹啊。操,怎麼是這種貨色。」那年輕人鄙夷地看著她,好像看地上的爬蟲。
「怎麼樣,最近不太好過吧?你跟的那個男人,叫什麼王朝銘,挺牛的啊,塞給他一個野雞,他也能當成寶,嘖嘖,那眼力勁,跟你倒是一對兒啊。」那男人笑呵呵地說。
喬亞芬突然之間有些明白了,敢情這是有人明著要讓自己不好過,她哆哆嗦嗦跪下求饒,哭得鼻涕眼淚一把流,求那個人大發慈悲,積點陰德,不要對孕婦下手。
「放心,我今天不會動你。」那年輕人樂呵呵地說:「誰讓我家子璋千叮萬囑,一定不能傷了你呢。」
喬亞芬腦中轟然一響,周子璋的事,是她做過最缺德的一件,現在被人這麼一提,她又怕又愧,根本抬不起頭來。
那年輕男人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說:「我給周子璋面子,現在有個機會,你去一趟F大,向子璋明明白白說說你都幹了些什麼,為什麼這麼幹,請他原諒你,明白嗎?他那邊一點頭,我這邊都好說,怎麼樣?」
喬亞芬是識時務的人,立即點頭如搗蒜。
「知道了就趕緊給我滾,誒,回來回來,」那男人又說:「道歉完了,你就給老子消失在子璋面前,要是讓我再知道你搞什麼么蛾子,」他的聲音驟然一冷:「你給我記住了,我是不打女人,但我有的是讓你後悔當女人的法子。」
喬亞芬顫抖著腿,跌跌撞撞地逃命一樣跑出去,身後迷迷糊糊聽見一陣張狂的笑聲,正是那個男人在說:「操,什麼叫五少我成了教人懺悔的,老子有那閒工夫?我這是沒辦法,家裡那位信啊,讓他玩玩唄,過過癮,你們幾個少在他跟前嚼舌根啊……」
第33章
周子璋已經知道喬亞芬會來找他,因此再次看到喬亞芬站在宿舍樓下面,並不感到多少詫異,只是那種難堪厭惡之感卻揮之不去。他站在稍遠的地方,看見喬亞芬穿著勒出肚子形狀的粉紅色長衫,外面套著鵝黃色小馬甲,染成焦黃色的頭髮看起來蓬亂如雞窩,臉上就算濃妝重彩,可也掩蓋不住被生活壓迫的憔悴。周子璋看著這個自幼在一塊長大的鄰家小妹,忽然間覺得無比陌生,就因為這個女人,自己的整個生活幾乎被摧毀殆盡。就這樣,這個女人還能找上門來,她怎麼能覺得再次出現在自己面前還心安理得?
周子璋心底蘊藉著濃重的悲哀,他愣愣地注視著喬亞芬,多少年前,她還是個女孩,他還是個男孩,他的家還沒有散,父母親都還在,有一年過年,母親在他的衣兜里塞了好幾顆大白兔奶糖,他站在自家樓下剝著糖紙,踩著鞭炮碎屑。就在那時,他看見有個小女孩一直留著口水含著手指頭盯自己,小時候的周子璋不懂事,故意舔了舔奶糖,炫耀一般瞪回那個小女孩,還揮了揮小拳頭。那小女孩扁嘴,想哭又不敢,可仍然這麼鍥而不捨地盯著。後來,周子璋記得,是自己母親下樓來,見到了,把自己兜里的糖掏出來全給了她,他因為這個還不依不饒,母親急了,朝他頭上拍了一巴掌,訓道:「你比人大多少呢,那是小妹妹,做哥哥就該讓著小妹妹。」
做哥哥就該讓著小妹妹,這句話跟魔咒一樣罩在他身上,多少年過去了,當年任性不講理的小男孩變成了自己,那個小女孩,則演化出眼前這麼一位憔悴的孕婦。周子璋還記得,當初聽到這個小妹妹被人始亂終棄時,自己有多麼義憤填膺,完全沒想過,這麼一個潑辣精明的女孩子,哪裡會平白吃這麼大虧?在他的觀念中,女孩子總是柔弱無助的一方,總是受委屈只能向自家哥哥尋求保護的角色。他從沒想過這個妹妹會騙自己,會出於什麼目的來害自己。但今天想來,為什麼她不能害自己呢?利益上來,親生血緣尚且淡漠如水,更何況自己這種一頭熱的鄰家大哥?
周子璋心中抽痛,嘆了口氣,轉身離開。他實在不想面對喬亞芬,不該發生的事已經發生,不該摧毀的東西已經被摧毀,這時候還來說什麼?倘若她良知未泯,來懺悔,來道歉,那自己不想充當那聽人告誡,給人寬恕的神父;倘若她喪心病狂,又有所圖謀,那自己更犯不著被她害了一次又一次。
就在此時,他聽見身後一陣腳步聲,一個女子尖聲叫:「子璋哥哥!別走,子璋哥哥,等等我……」
周子璋眉頭一皺,加快步伐,喬亞芬嚷嚷地更大聲了:「周子璋,周子璋你別走,子璋哥,是我啊,你等等我……」
周子璋幾乎就想拔腿而逃,旁邊幾個同系的同學走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拍拍他肩膀說:「周哥,後面那個女人喊你呢。」
周子璋勉強笑了笑,不得已停了腳步,說了謝謝,深吸一口氣,緩緩地轉過身來。
喬亞芬撲到他跟前,喘息不定,抹著玫瑰紅色唇彩的嘴唇咧開一笑,抓住他說:「子璋哥哥,是我啊。」
周子璋冷冷地看她,掙脫她的手,閉上眼,又睜開,嘆了口氣,轉身說:「跟我來。」他帶著喬亞芬穿過學生宿舍區,走到北門邊上,這時候正值中午,學生教師都趕著上飯堂打飯,這裡反而人數稀少,周子璋站定了,回頭無奈地問:「亞芬,你還想怎樣?」
「我,我,」喬亞芬扁了嘴,紅了眼眶,說:「我沒怎樣,就是來看看你……」
周子璋想回一句電視裡頭常見的台詞「看過了你可以走了」,但卻覺陣陣滑稽湧上心頭,他微微別過臉,卻聽見喬亞芬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說:「對,對不起啊子璋哥,我,我隔了這麼久才來看你,我就想跟你說一聲,肚子裡的孩子挺好的,現在王朝銘也對我好了,我想等孩子生下來還是帶回老家養的好……」
周子璋垂下頭,盯著自己的鞋面,默不作聲,喬亞芬或者覺得尷尬了,吶吶地住了嘴,想了想,又低聲嘀咕說:「對不起啊。」
「亞芬,我真不想聽你說這些。」周子璋抬起頭,看著她,目光疏遠卻溫和:「真的,沒意思,沒意思透了。」
喬亞芬咬著嘴唇。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跑來找我,」周子璋淡淡地說:「但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從現在開始算起,我們都當不認識吧,咱們從小到大十幾年的交情,就算到今天為止吧。」紫蝶(肉z)整理收藏喬亞芬瞪著他,目露凶光,怒道:「你說什麼?你真當老娘欠你什麼啊?周子璋,你還別太得意了,要不是老娘走投無路,被人逼著,你當我願意來……」
周子璋啞然失笑,搖頭澀聲說:「亞芬,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我變成什麼樣了?啊?我變成什麼樣了?」喬亞芬怒氣沖沖地嚷道:「我不就想過上好日子,想有個S市戶口,孩子出生了有個爸爸,打個工有人給買社保,這怎麼啦?我有什麼錯?啊?我被人欺負的時候你們這些同鄉男人在哪啊?我生活困難你們誰給我伸把手搭個伴了?你現在是高高在上啦,名牌大學生,背後又有人給你撐腰,怎麼還看不起人怎麼地?不就是被男人玩了嗎?你一個大老爺們還在乎這個?沒有我給你牽線你能攀上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