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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06 作者: 吳沉水
    後來,那天周子璋很快就回去了,甚至沒來得及等孩子們起床再度遊戲,他覺得在那間溫馨的房子裡再呆多一秒,再被林正浩柔和如水的目光注視多一秒,他肯定再也撐不下去。於是,他幾乎像逃難一樣,以一個學校里有急事的拙劣藉口匆匆離開。因為走得太急,他甚至拒絕了林正浩要開車送他回去的邀請。周子璋一個人步行出冗長的別墅區林蔭道,很安靜,很荒蕪的一段路,他走著走著,心裡慢慢平靜下來,回過頭去再看了那隱沒在許多外形一致的別墅群中的那一棟,他深吸一口氣,掉轉過頭,繼續往前走。

    富人區根本沒有巴士站這樣的設置,周子璋一直走了近半個小時才走出小區,又花了二十幾分鐘才找到巴士站,終於坐上返校的公車。這整個過程幾乎就像一個象徵,它告誡周子璋,讓他明白這也是一種貧富差距,這種差距不僅是地理上,還是一種心理距離,他註定跟林正浩這樣的人,連交通路線都不會重疊在一起。

    好容易回到學校時天色已晚,周子璋飢腸轆轆,疲憊不堪,他不想這個時候回公寓,只想呆在宿舍好好休息一番。回宿舍後,才發現自己的開題報告已經被導師批改完畢,他是勤奮的學生,洗完澡後便不顧勞累開始思考導師指出的不足和建議。恰逢周末,宿舍內的幾個小青年談戀愛的談戀愛,有應酬的去應酬,有家教的去家教,屋裡頭一個人沒有。周子璋靜靜地看書,白天波動的心境此時已平復下來。他在燈下自嘲一笑,是早該這樣,從此往後,跟林正浩就該拉遠距離,不再來往。就在此時,突然手機響起,周子璋一看號碼,正是林正浩打過來的。他心慌意亂,不想接也不敢接,就這麼看著電話忽閃忽滅,最終又沉寂下去。紫蝶(肉z)整理收藏周子璋剛剛鬆了口氣,卻又湧上一陣難過,哪知沒過十五秒,那手機又再次響起。他來不及多想,手已經伸出去接過電話,「餵」了一聲,嗓門都在抖,電話那邊傳來霍斯予的聲音:「接這麼快,在幹嗎?」

    周子璋心情登時回落,想了想,才淡淡地說:「看書改論文。」

    「就你那破論文,弄了這麼久都沒弄完?不然我找人給你操刀算了。」霍斯予透著笑說。

    「別!」周子璋提高嗓門,又緩和了下來,說:「我不需要。」

    「行了,我就隨口那麼一說,知道你那種榆木腦袋,有福不會享。」霍斯予嗤笑問:「我接下來都挺忙,顧不上你,你自己該吃吃,該喝喝,卡上都有錢,別給老子省,知道了嗎?」

    我壓根就不會用你的錢。周子璋心裡暗道,嘴上卻可有可無地說:「嗯。」

    「別給老子省錢,聽到沒有!」霍斯予低吼一聲。

    周子璋被吼得莫名其妙,遲疑了一下說:「我,在學校不太用得到錢。」

    「你又他媽忽悠我,」霍斯予不耐煩地打斷他:「不是,錢拿手裡會咬你嗎?你就這麼捨不得吃捨不得穿的,帶出來都丟我的臉……」

    周子璋本來就心情壓抑,被他這麼一說,有些按捺不住了,想也不想就回了一句:「那你千萬別帶我,既不用給你丟臉,也不用讓我難受……」

    他話音未落,已經知道自己忤逆了,那邊霍斯予似乎呆了一呆,沉默了一會,令周子璋惴惴不安,正要說點什麼,卻聽見霍斯予按捺不住的低笑聲,一邊笑一邊說:「好了好了,又不痛快了?你也太多想,我的意思就是你沒事多吃點,抱起來都一身骨頭,明白了嗎?」

    口氣中竟然帶著好脾氣哄人的意味。

    周子璋皺了眉頭,淡淡地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子璋,」霍斯予的聲音突然正經起來:「給說句中聽的行不?」

    「說什麼?」

    「這麼著吧,你叫我的名字來聽聽,去掉姓。」

    周子璋詫異萬分,說:「你想怎樣?」

    「我沒想怎樣,就是想聽聽。」霍斯予聲音中帶著哄騙和期待:「你叫一聲。」

    「霍……」周子璋閉上眼,實在叫不出口,澀聲說:「我,我叫不出,你要怎樣就怎樣吧,反正我不行。」

    霍斯予罵了一句「操」,似乎怒氣沖沖,啪的一下就掛了電話。

    周子璋吁出一口長氣,放下手機,手微微顫抖。這個男人幾近毀掉他的生活,卻要他以卑賤的姿態呼喚他的名字討好他,抱歉,那已經超出他的底線了。

    之後一周都風平浪靜,林正浩和霍斯予都沒有出現在周子璋的生活中。他每天住在宿舍,跟同系的哥們一塊學習做研究,閒下來也跟他們一塊出去改善生活,吹吹牛,日子過得平靜中透著幾分不安的詭異。周三下午他們系照例是討論課,這天的論題分外激烈,幾個師兄就五代十國期間的西域問題發生了爭吵,等到吵完了大家才發現飢腸轆轆。這時候有人提議上北門的小食街撮一頓水煮魚,這些大小伙子骨子裡都有饞蟲,最愛就著辣味啤酒論史家春秋,這一提議幾乎獲得全體贊同,於是一行數人蜂擁而至。

    到了地方坐下來點了東西,各執一詞的雙方又開始爭辯,周子璋笑呵呵地看著他們爭得面紅耳赤,覺得這樣的生活,才是他嚮往而喜歡的。就在此時,一位博士師兄下手極快,搶得一塊肥美魚排,跟周子璋擠眼睛說:「快吃,趁著這幫兔崽子慷慨激昂,咱們正好大快朵頤。」

    他一邊準確無誤將魚肉咽下,魚骨頭吐出,一邊故意大聲叫好,撩撥一下現場情緒,令爭辯的雙方言辭又激烈起來,吵到吵不及,哪裡有空顧得上吃?周子璋呵呵低笑,也學著那位師兄趕緊放開肚子吃,這種路邊小店絕對入不了霍五少他們的眼,但在周子璋看來,卻遠比他跟著去過的任何一家高級飯店都要好。

    正吃著,那師兄問他:「你最近好像很忙,幹嗎呢?常常不見人。他們說你在不住校了,是真的?」

    周子璋嚇了一跳,馬上說:「沒,我,我只是……」

    他沒臉往下說。

    那師兄卻會錯意,笑呵呵地說:「我明白,打工什麼的必不可少,不然就靠國家那點補貼,撐死了就是不餓著,咱們專業買點上檔次的資料,那點錢哪夠?不過呢,你也別太忙著賺錢,我聽老闆的意思,好像下一批碩博連讀的人裡頭,有你的名字。」

    周子璋心裡狂跳起來,結結巴巴地問:「真,真的?」

    那師兄笑了起來,拍拍他的肩膀說:「傻了?這有什麼,你要是家裡條件好,老頭恨不得把你弄出國。」

    周子璋心中百感交集,又是感激又是高興又是不安,囁嚅著說:「我,我沒想到。」

    「你呀,什麼都好,就是太保守,太老實。」那師兄笑嘻嘻地指指場上辯得面紅耳赤的兩撥人,說:「看到沒,咱們F大的人,就有資本這麼張狂,學問學問,到頭來呈現的都是你的價值觀,冒進當然不可取,但一點冒險精神都沒有,那可不行。」

    周子璋低下頭,感激地說了句:「謝謝。」

    「自家師兄弟,謝個鳥。」那師兄哈哈大笑,又吃了一大口菜,咽下去才說:「對了,好像你不在的時候,有個女人來找過你,那個女的也搞笑,不知道找你宿舍,直接找到系裡頭去。」

    周子璋忙問:「誰啊?」

    「打扮得挺俗的,好像還是個孕婦,可臉上畫著濃妝,也不怕毒到胎兒,」師兄搖頭說:「你的什麼朋友我不管,說句實話,你也別介意,那女的看起來不是什么正派人,你懂我的意思嗎?」

    周子璋微微閉上眼,再睜開,說:「我知道是誰了,謝謝。」

    第32章番外----喬亞芬

    喬亞芬正經講可算一個美人,只是皮膚有些粗糙,一張毛孔明顯的臉帶著粉刺和雀斑,透著幾分長年奔波在外的女人特有的疲憊和胡打海摔的潑辣。這樣的女孩天生不會嬌慣自己,小門小戶出身,來的地方重男輕女思想嚴重,一家裡父母生養了三個女兒才有了一個兒子,自然把注意力全放在兒子身上,對亞芬這種排行不上不下的女兒沒讓她餓著凍著就算盡了責。要這個女孩長相一般,原本也就老實本分了,跟小城裡頭許多女孩一樣早早嫁人生孩子,一門心思過自己的小日子。偏偏她又長得不錯,發育期一過,身材前凸後翹沒得說,招惹了不少狂蜂浪蝶。喬亞芬原本就不是什麼安分的人,這下哪裡架得住,不久便開始心思飄搖,在一個又一個男人的拙劣奉承中驕傲得不行,再也不耐煩呆在小城那樣的破地方。十八歲高中沒畢業,書便讀不下去了,於是乾脆退了學,自己跟著一個男人上S市來跑單幫。

    這麼幾年下來,喬亞芬也明白了S市的錢賺得有多辛苦,別的不說,單單是S市本地人對外來打工者骨子裡的歧視和態度上的趾高氣揚,就讓喬亞芬吃了不少鳥氣。況且她一個一沒文憑二沒背景的外鄉妹,打的工幾乎全是私企,沒福利沒保障,連租個小平房,都隨時有暫住證問題要面臨被驅趕。她心有不甘,認為自己樣樣不比人差,就因為沒有一張S市的身份證,賣個地攤都要東躲西藏,跟城管玩伏擊。但現在這個世道,就是名牌大學的畢業生要留S市都不是件容易事,更何況她這樣的三無人員?一年又一年,青春耗不起,在外頭撲騰了這麼些年,又沒混出個名堂,也沒臉回去看父母的冷臉。喬亞芬逼急了,有時候真想隨便嫁個S市人算了,只要對方能幫她弄到戶口,哪怕歪瓜裂棗,哪怕殘廢鰥夫她也認了。

    原本她也已經勾搭上一個S市人王朝銘,怎奈那男人本身又無賴又沒點屁本事,把她肚子搞大後就想見風使舵,一走了之。喬亞芬也是厲害的女人,天天上他們家弄堂門口賴地上拍大腿哭鬧,控訴王朝銘始亂終棄,沒點做男人的良心。一來二去的,王家也灰頭土臉,那家老母親丟不起這個人,終於請了姨娘出來跟她談判,言語之間,仍然想花個幾千塊把她打發了。喬亞芬當然不依,立即就鬧了個不歡而散。喬亞芬越想越氣,便想去堵王朝銘給他好看,已經候在他時常出沒的那些酒吧外頭,哪知道她這麼一躲,卻聽到兩個男人在暗巷裡商量一件事,說是要給某位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介紹乾淨清秀的男青年玩玩,但手頭一時沒合適人選,要介紹過去了,得有多少好處等等。

    喬亞芬的心一聽就活絡了。她認為,自己被王朝銘一家瞧不起,最大的緣故就在於自己一沒S市戶口,二沒穩定工資,她要的也不多,就是要出了這口在王家受的惡氣,幾乎立即的,她想到自己的同鄉周子璋,這個她微妙厭惡著和嫉恨著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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