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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06 作者: 吳沉水
    周子璋頭大如斗,只好說:「我,我就唱一個,很久以前的老歌了,不過你們肯定沒聽過,我媽媽那一代人,卻幾乎個個都會唱。」

    他的目光驀然溫柔如水,輕聲哼唱《聽媽媽講那過去的故事》,這個旋律很悠揚,但歌詞在今天已經早已不適用,便是周子璋小學時代,學校也不再教這首歌。可它對周子璋意義很不一樣,那是他留下來的,關於母親為數不多的記憶之一,在那場車禍發生之前,他分明記得,自己的母親會一邊做飯,一邊輕輕哼唱這首曲子。

    伴隨著記憶的,總有一縷橘黃的陽光,老舊卻溫暖,還有母親長長的,垂到臀部的髮辮,多少年過去了,早已記不得當事人的模樣,可這些細節,卻猶如鏤刻,從此再也無法忘卻。

    不能忘卻,也無法分享,多少年就這麼一個人捂著,回憶長了霉,可又洗了白,刪刪減減,到了現在,這個調子,居然比那個唱歌的人,記得更清晰。

    似乎餘音未完,但周子璋卻沒有哼唱下去的勇氣了,他勉強笑了笑,說:「對不起,我唱得太難聽了。」

    林正浩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伸過手,用力拍拍他的腿,笑著說:「哪的話,很動聽哦,寶貝們,你們說是不是?」

    兩個小女孩鼓掌,又叫又鬧說:「好好聽哦,周哥哥要教我們。」

    第26章

    S市博物館以青銅器藏品馳名天下,這裡頭匯聚了解放前江南幾大收藏名家的藏品,著名的大克鼎、龍紋扁足鼎等都在那裡,按年代分成不同時期不同展位,清晰簡介地呈現出從商代到春秋時期的青銅器文化。這天非逢著節假日,參觀的人並不多,諾大的展廳內,足夠小姑娘們興奮地跑來跑去,不時跑回來嘰嘰喳喳地嚷嚷看到什麼好玩的東西。

    林正浩帶著周子璋跟在後面,只是微笑,卻並不阻攔孩子們東奔西跑,倒像個放牧的牧人一樣,只需掃一眼孩子們在哪就行。周子璋心裡有些詫異,不是說讓自己來做家教的麼,可現在看來,他卻什麼也不用做。就在他滿心狐疑的時候,林正浩微笑著轉過頭來對他說:「別急,她們從沒見過這些,先有個感性認識,然後你再給她們講故事。」

    周子璋點頭笑了笑,說:「我只怕呆會她們會悶。」

    「怎麼會,」林正浩帶笑看著他,說:「你不只是要給她們講,還要給我這個門外漢做下科普工作。」

    「林先生您已然是收藏家,我可不敢班門弄斧。」周子璋靦腆地笑著說。

    「你總是這麼客氣,」林正浩溫和地責備說:「我比你年長几歲,別老是先生先生的叫了,就叫我林大哥吧。」

    周子璋稍稍有些吃驚,說:「這怎麼可以……」

    「有什麼不可以,」林正浩呵呵低笑,拍拍他的肩膀說:「在台灣都是這麼稱呼的,你又不是我的下屬,也不是我的客戶,而是跟我蠻投緣的小朋友,叫我林大哥正好,你說呢?」

    周子璋抬頭看了他一會,點點頭笑了起來,低聲說:「林大哥。」

    林正浩仿佛很高興,又拍拍他的肩膀,轉過身朝不遠處手拉著手腦袋挨著腦袋擠在玻璃櫃前的小姑娘招招手,提高嗓門說:「圓圓,貝貝,過來。」

    兩個小孩一齊跑了回來,像兩隻花蝴蝶一樣,拉住林正浩的衣襟爭相報告那邊有個大鍋腳上有動物。林正浩被吵得一個頭有兩個大,舉手說:「好好,你們乖,一個個說,看到什麼了?」

    圓圓急切地說:「大老虎,有大老虎哦。」

    貝貝卻爭辯說:「舅舅,是怪獸,是怪獸了啦。」

    林正浩聽得莫名其妙,周子璋卻笑了,說:「那不是老虎,也不是怪獸,是古代的祖先們想像出來一種動物,叫饕餮。」

    林正浩一聽就明白了,原來小姑娘們爭論的是青銅器上的獸面紋,不覺笑了起來,對兩個小姑娘說:「你們倆帶周哥哥去看那個有怪獸的大鍋好不好?周哥哥會講很好聽的故事哦。」

    小姑娘都瞪大眼睛,期待地看向周子璋,模樣可愛又直率,周子璋禁不住微笑了,骨子裡當老師的自覺出來了,立即一手一個,拉了她們走過去。

    這一講不要緊,直把周子璋講到口乾舌燥,青銅器這樣的東西,對孩子來說隔得太遠,太多細節不容易講得通俗易懂,孩子的想像力又無窮無盡,經常東拉西扯地問各種幼稚的問題。幸好周子璋很有耐性,又當過老師,一面耐性解答,一面也知道怎麼調動學生的興趣。他引著兩個小姑娘從青銅器形狀開始認起,逐漸教她們留心上面的紋樣、變形獸面、甚至包括裡面銘刻的銘文。然後慢慢講這些形制的用途,在各個時代逐漸演變的功用,還穿插著幾個春秋裡頭的故事,直把兩個小孩哄得一愣一愣的,看著他的目光崇拜得不得了,一圈青銅館逛下來,已經抱著周子璋的手不放,直嚷嚷好喜歡周哥哥了。

    周子璋心裡充盈一種久違的單純的快樂,圓圓和貝貝雖然出身豪門,但看得出大人教導得很好,可愛卻並不驕縱,任性和胡鬧都在大人能夠忍受的範圍,稍稍有些過火,林正浩便會在後面警告地咳嗽一聲,或者責備地看她們一眼,通常都頗具震懾作用,孩子們也懂得立即收斂,可見這位舅舅也不是一味只懂得疼外甥女。

    走出青銅館,又看了博物館時下辦的一個荷蘭明清瓷器貿易展,這個展覽顯然沒有剛才看青銅器的吸引力大,小孩子們沒發現自己喜歡的動物圖案,看這些大人眼中的精緻瓷器也看不出有什麼好,倒悄悄地問周子璋,為什麼碗碗碟碟也可以展覽,那麼家裡有的那些可不可以拿來,周子璋忍俊不禁,跟孩子們講了一通文物常識後,看見兩個小姑娘呵欠連天,不覺心軟,對林正浩說:「我帶她們出去坐坐,休息下吧。」

    「好。」林正浩笑了起來,伸出手說:「姑娘們,舅舅要去買冰激凌了,誰要快報名。」

    「我要我要!」圓圓貝貝來了精神,立即嚷嚷起來。

    「好,那你們跟著周哥哥出去坐一下,舅舅買了冰激凌就回來。」林正浩朝周子璋笑了笑,低聲說:「麻煩你了。」

    「哪裡。」周子璋忙搖頭。

    「等我一下。」林正浩轉身走出展館,周子璋帶著孩子們跟在後面,出了展廳拐角有供參觀歇息的長凳,就帶著孩子們坐下,看貝貝頭上的辮子鬆了,便把孩子摟在懷裡替她紮好辮子,扶正了有公仔圖案的彩色頭繩,笑著說:「好了,漂亮回去了。」

    「周哥哥我也要我也要。」一旁的圓圓不幹了,硬擠進周子璋懷裡。

    「好好,」周子璋抱過她,也替她綁好頭髮,笑著說:「你頭上是大象,貝貝頭上是狗熊,誰給你們買的這麼可愛的小動物啊?」

    貝貝靠在他懷裡仰頭說:「是舅舅哦,舅舅說圓圓是笨笨的大象,我是勇敢的熊熊。」

    「不對不對,舅舅明明說我是大力氣的象,你是笨狗熊。」圓圓嘟嘴嚷回去。

    「你才是大笨象,你是大笨象!」貝貝嚷回去。

    「笨狗熊笨狗熊,」圓圓吵了起來。

    周子璋忙按住她們兩個的肩膀,提高嗓門說:「都別吵了,聽話!博物館是大家一起學東西的地方,你們吵到別人怎麼辦?」

    兩個小姑娘嘟著嘴停下吵嘴,但圓圓嘟囔著說:「明明都是貝貝的錯,貝貝最笨了,媽咪不要我們,都是她不乖。」

    貝貝卻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邊哭邊說:「你亂講啦,嗚嗚,亂講……」

    周子璋嚇了一跳,忙把貝貝抱起來坐在自己膝蓋上哄她,又掏出手帕給她擦眼淚,弄了好一會才總算止住了哭,周子璋回頭鄭重地對圓圓說:「圓圓,跟你姐姐道歉,這種話以後不能再說!」

    圓圓大概有些嚇到了,低頭扭著小胖手,囁嚅著說:「我又沒講錯……」

    周子璋耐心地對圓圓說:「你媽媽應該是有她自己的事要做,不管怎麼樣,都肯定不是你們倆誰的錯,記住了嗎?這是你的姐姐,你想想,這麼多人,你可只有這麼一個叫貝貝的姐姐對不對?來跟姐姐道歉。」他加重了語氣:「不然周哥哥會覺得圓圓很沒禮貌哦。」

    圓圓嘟著嘴,卻不得不說:「對不起了啦。」

    周子璋還待說什麼,卻聽背後一聲輕嘆,一回頭,卻見林正浩手拿雪糕,正看著兩個孩子,目光憐憫溫和,他朝周子璋笑了笑,走過來興致勃勃地說:「有巧克力味的和糙莓味的冰激凌哦,誰要巧克力味的?」

    圓圓立即舉高手,林正浩把雪糕遞過去,又給了貝貝糙莓味的,幫兩個孩子剝了紙,讓她們自己邊吃邊玩去。他遞給周子璋一杯奶茶,自己卻拿了一杯咖啡,揭開了蓋子喝了一口,微笑說:「嗯,想不到博物館裡的咖啡還不錯。」

    周子璋道了謝,說:「林大哥好像很喜歡咖啡。」

    林正浩笑著說:「我在國外念書的時候,養成了自己動手做咖啡的習慣,手藝還不錯,改天你來嘗嘗。」

    周子璋垂頭,笑了笑,心裡卻感到無力,霍斯予就如公獅子一樣有極強的領地意識,他未必有多喜歡自己,但絕對會嚴格看管自己的一舉一動,大概監控人已成為霍五少一種下意識行為,過了今天,哪裡還有改天之說?

    他不覺嘆了口氣。

    林正浩直視著前方兩個轉眼間又玩到一塊去的小孩子,柔聲說:「你看,這就是做小孩子的好處,沒心沒肺得理所當然,剛剛還哭著互相指責,轉眼卻能忘記。」

    周子璋有些詫異他這麼說,不知道如何應答,想了想,才謹慎地說:「她們還小嘛。」

    林正浩點點頭,轉頭目光柔和地看著他,說:「你年紀也不大。」

    那目光太溫柔,卻仿佛能一點點滲透入人的內心一般,周子璋慌亂地別過頭,勉強笑笑說:「呵呵,我成年很多年了。」

    「人都有任性的權利,」林正浩的笑容中帶了鼓勵的意味,柔聲說:「圓圓和貝貝的母親,也就是我的姐姐,婚姻出現危機解決不了了,我勸她把爛攤子都丟開,跑國外去玩一圈回來再說,因為人困在事情里,往往很難做出理性而負責任的決定。」

    他拍拍周子璋的肩膀,站起來輕聲說:「你說呢?」

    周子璋愣住了,看著他越過自己,跑向兩個小孩,蹲下來不知和她們說什麼,孩子們都啃完了雪糕,自己乖乖掏出小手絹擦了手,跑來周子璋身邊,仰著頭,眨著眼睛,一起奶聲奶氣地齊聲說:「周哥哥,我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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