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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06 作者: 吳沉水
他瞬間腦子有點亂,有些氣餒地說:「要提神你不會喝茶啊?要不,咖啡也許……」
他沒說完,這話在接觸到周子璋悲憤莫名的目光後自動消音。然後,一種強烈的情緒包裹著他,那裡頭有他一直弄不明白的酸楚和歡喜,也有他第一次正視周子璋的人生所產生的悸動和沉默,然後,他終於弄懂了一件事,弄懂了胸腔里為何好像填充滿氣體,滿得他隱隱生疼,這種感覺,叫做心疼。
他終於弄明白,自己原來,在心疼周子璋。
霍斯予第一次在周子璋面前有些尷尬地別過臉,他下身的兄弟也終於耷拉了下去,他俯下身,撿起衣服,丟到床上,走到周子璋身邊,伸手拉住他。
周子璋掙紮起來,有些發慌,罵:「你要幹什麼?」
霍斯予用力收胳膊,將他不由分說抱在懷裡,拉過一旁的被子,將兩個人罩了起來,然後按住周子璋的頭,強迫他貼著自己胸口,悶聲說:「累了,睡覺。」
「我不想睡……」
「別鬧!」霍斯予低吼一聲,圈緊胳膊,有些遲疑說:「我今晚在這,你陪我睡。」
他分出一隻胳膊關了燈,抱著周子璋真的就這麼蒙頭大睡,周子璋怎麼可能睡著,又急又怕,又疑惑又尷尬,過了半天,才忽然醒悟到,這是霍斯予第一次跟自己過夜。
他很不習慣,不死心地提醒:「你,你不用回去?這裡可沒你明天上班的衣服。」
「睡吧,哪那麼多廢話。」霍斯予在他頭頂命令說。
周子璋沒辦法,只好閉上眼,他最近確實也體力透支,不知不覺就有些眼皮發沉,正迷迷糊糊間,聽見霍斯予好像嘆了口氣,摩挲自己的頭頂,輕聲說:「傻瓜。」
也不知道在說誰。
第24章
那天晚上,也許真的有月光,月光銀亮瀉滿房間,於是霍斯予做了一個夢,他夢見自己回到孩童時代,懷裡抱著一隻布偶玩具,他有些奇怪自己怎麼會有那麼個玩意兒,後來又恍惚覺得,似乎在父親實施他的軍人教育之前,自己是有那麼一段時間被允許抱一隻名叫叮噹的人形布偶。那布偶長相滑稽,大大的橢圓形眼睛,頭上有一搓毛線堆成的頭髮,這樣一個玩意兒說不上可愛,但抱起來確乎是軟綿綿的,緊緊勒在懷裡有綿軟溫暖的質感,能一直軟到心底,讓你忍不住想把臉頰靠上去蹭蹭。
醒來的時候他有瞬間頭腦空白,想不起自己在哪,懷抱里似乎還留著抱人偶那種感覺,他盯著陌生的天花板五秒鐘後,才低頭往懷裡一看,周子璋被自己牢牢環在胸前,大概勒得太緊,他即便雙目緊閉,眉頭卻也不舒服地皺起。霍斯予被自己的動作迷惑了,胳膊胸口壓得發麻,半邊身子動不了,其實很不舒服,但為什麼成年後從未與人同床共枕過的自己,會抱一個人睡了一整個晚上?
就算那個人是自己最近特別中意的,那也不成。
他有些惱怒地推開周子璋,用力粗暴,直接將周子璋推得翻了個身,但即便是這樣,那個人也沒醒,他長長的睫毛似乎顫動了一下,身子微微一動,又陷入深沉的睡眠中。霍斯予有些惱怒,他頭一回賞臉在這過夜,哪知道對方壓根不領情,居然這麼推還不醒。他俯身過去,打算徹底將周子璋搖醒,趕他起床給自己備好出門的衣物,手要碰到他肩膀了,卻又停了下來,因為他注意到,周子璋低垂的睫毛下,有兩處明顯的青色,顯然,已經很久沒好好睡一覺了。
霍斯予忽然想起來了,為什麼在這過夜,為什麼做了一半,卻興趣全無,摟了人直接睡覺。
因為心疼他。
霍斯予心裡驟然變軟,伸出手,拿指腹輕輕摩挲過周子璋的臉,一個大老爺們卻長得如此清秀雅致,瓜子臉菱角嘴,睜著大眼睛看你,活脫脫就是一隻受驚的兔子,就這樣的人,卻敢朝自己摔東西,敢叫板。
他輕輕地笑了起來,他知道自己的臭德行,興致一上來,常常前戲都懶得囉嗦,直接將人壓倒了辦事,而且這人也怪,非但不是越操越乏味,反倒跟沒開過葷的愣頭青一樣,一開了葷就一發不可收拾。
好吧,他承認,最近確實要得多了一點,把個老實男人都被欺負得發了狠。
不過真有那麼累嗎?霍斯予有些不解,他自己只覺得每次搞完都神清氣慡,高質量的性生活能提高接下來一天的工作效率,但作為承受的那一方,真的有這麼難熬嗎?
難熬到,周子璋此刻就如散了架的木偶一樣趴著,凝然不動,看上去就仿佛身下被什麼看不見的力量吸附住一般。半邊側臉露出來,因為角度的關係,睫毛顯得非常長,像活生生從昆蟲背上撕下來的翅膀似的,死氣沉沉,一動不動。鼻子曲線很優雅,嘴沒有平時那樣抿得緊,卻是微微鬆開,想要說什麼卻欲言又止一樣,分外隱忍和脆弱。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這個男人,仿佛承受了超乎能力的重壓。
好像是吃了很多苦,以前的事就不說了,現在跟著自己,也沒落什麼好,給他錢也不懂花,給他好東西也不會用,更加不會趁著自己對他還新鮮,多為自己的後路打算,真是蠢到不可思議的地步。霍斯予心裡暗罵,卻又莫名其妙有點堵,在這樣的清晨時光里,對著一具脫光了的妙曼身體,破天荒頭一回沒有獸性大發,直接不管不顧撲上去,而是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地吐出來。
好像怕驚醒了眼前這個人一樣。
然後,他做了一件自己以前怎麼也不會做的事,他慢慢俯下身,第一次,鄭重其事地,將唇覆蓋在周子璋姣好的前額上。
然後,他輕手輕腳地下了床,簡單沖了個澡,換上昨日帶了皺褶的衣服,弄完了,又折回臥房,再次親了親周子璋的臉頰,將他腦門上耷拉下去的一縷頭髮弄回去,沉默了一會,才起身,悄悄地走出去,帶上門,離開這裡。
在他二十三年的生涯中,霍斯予第一次在無關緊要的人面前約束自己的動作,而且出於完全的自願。
在那一刻他想的是,該讓周子璋多睡會,這個傻瓜,也不知道有多久沒睡個囫圇覺了,那呆子的什麼論文真這麼重要?那麼找F大校領導過去給他導師帶個話管不管用?那一刻,霍斯予甚至想,既然周子璋看起來小身板也不是那麼結實,房事上這麼吃不消,那麼就姑且歇兩天,放過他吧。
省得回頭再把那身好皮膚弄出血點子來。
霍斯予不知道的是,他的門一帶上,周子璋的眼睛就睜開。
他靜靜地躺著,一直躺到大中午,這才慢騰騰爬起來,衝進廁所,對著馬桶扣住喉嚨,嘔出一肚子酸水。
然後他打開龍頭,狠狠地將冷水澆到臉上頭上,抬起頭,看著鏡中狼狽的自己,大口大口地喘氣。
他一個晚上沒睡,暗夜裡大睜雙眼,一個勁盯著霍斯予的喉結,他不斷地想,怎麼掐下去,能快速有效將這個王八蛋掐死。
或者趁他熟睡,迅速抽過一旁的枕頭,撲上去壓上全身重量,將這個人悶死。
但沒有勝算,霍斯予身手力氣都不是他能匹敵的,更何況,他根本下不了手。
就算是這麼個王八蛋,死有餘辜,但也還是人命。
周子璋頹喪地看著鏡中的自己,那麼現在怎麼辦?又不能真幹掉他,又不能公然反抗他,逃又不能逃,甩又甩不掉,難道真的一天天任由他欺凌侮辱?
一年,一年,如果一年到期,霍斯予反悔怎麼辦?
周子璋懊喪地垂下頭,一串手機鈴響驚醒了他。
周子璋忙在腰間圍了圍巾,走去客廳從上衣口袋中摸出自己的手機,一接聽,居然是霍斯予。
「醒了嗎?」他的聲音隔著電話聽起來分外愉悅。
「沒呢。」周子璋硬邦邦地答。
「被我吵醒了?呵呵,」霍斯予一陣低笑,仿佛透著愛寵:「好了,我賠罪,送你一個禮物好不好?」
周子璋淡淡地說:「我什麼也不缺。」
「這個禮物你一定喜歡。」霍斯予笑說:「你不是最近弄什麼論文弄到很累嗎?放心好了,我呆會就找人給你們學校裡頭的領導打聲招呼,由他去跟你的導師透透氣,放心好了,他們都賣霍家的面子,你的學業一定沒問題……」
周子璋一聽,差點被氣糊塗了,半晌才發抖哆嗦著說:「霍五少,我錯了,你能不能手下留情,不要這麼毀我?」
「怎麼說話呢?」霍斯予的聲音驟然冷硬起來。
「我,我的導師,如果知道,我,我跟你這麼層關係,那我就真的完了,徹底完了……」周子璋氣得話都說不利索,咬著牙說:「你,你這是殺人不見血啊,有這麼恨我嗎?啊?行,你找去吧,你找,你要逼死我,就直說!」
霍斯予怒道:「我是看你太累……」
「算我求求你,真的,算我求求你,」周子璋心中一陣愁苦涌了上來,抓住手機,崩潰地低吼說:「我考這個研究生多難你知道嗎?啊?我想了多久,努力了多久你知道嗎?整整一年,我每天早上五點鐘起來背書,晚上十二點多才能睡覺,我底子差,沒辦法,腦子又不像其他人那麼聰明,只好這麼苦讀,但這有多難你知道嗎?買個火車票都得省好幾個月,我為了來F大我整整半年唯一見到的葷菜就是炒雞蛋!所有人都笑我異想天開,所有人都罵我癩蛤蟆痴心妄想,我都忍了,我不過是想讀書啊,我不過就是想讀書而已啊!!!我一沒偷二沒錢,沒傷過誰的心沒犯過哪條法,我就這麼點念想,這點念想礙著誰了?礙著你了嗎,我都答應你了,都賤到這個地步了,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了,你他媽還要趕盡殺絕,你他媽怎麼這麼狠啊你,霍斯予,你他媽怎麼這麼狠啊……」
他說到後來已經泣不成聲,哽咽著自己也聽不清在說什麼,電話那邊一開始還傳來霍斯予的怒吼,後來就靜默無聲,再後來,電話被掐斷,那一邊鴉雀無聲。
周子璋覺得自己的靈魂已經被抽離了,他忽然之間不想再掙扎不想再努力了,他想等待死亡通知書的囚犯一樣,麻木地看著窗外,今天倒是有難得的藍天,若是眼神好,也許還能看到雲端上飛過的飛機。不知過了多久,卻聽大門哐當一聲被用力撞開。
周子璋茫然地回過頭,卻見霍斯予氣勢凌人,緊繃著臉一言不發地走進來,返身一腳又重重地將門踢上,面色陰沉地一步步走進他。周子璋忽然有種根深蒂固的恐懼冒了上來,他戰慄著要往後縮,被霍斯予手一伸,一下子就緊抓回懷裡,周子璋大駭,以為他要施暴,下意識就扶住了頭,鴕鳥一樣聳起肩膀。霍斯予卻用力板起他的臉,強迫他面對自己,目光中涌著怒火,大吼道:「看我,周子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