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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06 作者: 吳沉水
如果這一切只是一場噩夢,那該多好?
周子璋一天比一天沉默,他心底明白,再催眠,再自我保護,你還是無法阻擋被一個男人強迫所帶來的根本傷害,那傷害就如病菌入侵,入侵他表皮之下身體的每個角落,如果此刻有誰拿手術刀將他這層外皮剝去,定然能見到內里大片大片的黴菌斑。是的,他已經猶如一個從核開始腐爛的蘋果,表面看著沒有問題,其實切開來,頹勢無法逆轉。
但滑稽的是,他的外表卻比之從前,顯出前所未有的風采來,那些尋常人聽都沒聽說過的國際名牌服飾,終究是對得住其昂貴的價格,將一個人的氣質從頭到腳烘托得恰如其分。專門上門服務的造型師也對得起他的薪水,在霍斯予的摻和下,將周子璋如一輛被推進洗車店的車子一樣,由著人將自己徹底清潔打蠟,光彩熠熠,形容風流,哪裡是昔日那個窮學生所能同日而語?
近來霍斯予迷上了這個遊戲,命人去歐洲定製不同季度的奢華男裝,弄回公寓後便要周子璋一樣樣在他面前試穿,興致來了,還會親自為周子璋搭配衣物,雖然由他動手的最終結果通常是滾到床上去。這種無甚新意的遊戲,難為霍五少卻樂此不疲,有時候衣服換了一半,霍五少精蟲上腦,便會不管不顧,直接撲上去扒褲子做起來。周子璋偶爾也會困惑,為什麼自己這麼乏味一個人,床上不會什麼花樣,被他弄得狠了才發出點悶哼聲,從來不去回應對方的親吻愛撫,更加不會有快感高cháo,充其量,不過是從以前每次弄必定受傷進步到現在不怎麼受傷,如此而已。這種近似單方面的交媾,為什麼霍斯予卻仿佛很有興趣,欲罷不能?
如果兩人有可能交流的時候,周子璋倒真想問問霍斯予,到底為什麼他會有這麼大興致?他到底看上自己什麼?弄清楚了,自己改還不成嗎?
可惜他們之間總是一個忙著趾高氣昂發號施令,一個忙著壓抑自己本性避免受辱挨打,別說交換意見,連日常稍微正常點的交談都沒有。
但另一方面,這個問題很複雜。別說周子璋弄不明白,就是霍斯予自己也弄不明白。他自認也不是沒見過美人,也不是沒經過世面的愣頭青,為何就是對這個男人另眼相待?一開始,霍斯予以為是這個男人外形特別對自己胃口,或者是他越反抗,就越激起自己的興趣。但現在人也養在身邊了,愛怎麼擺弄都行,什麼時候想要了,事先打個電話過去,人就算帶著隱忍的不願意,可自己沒有一回不如願的。但這事卻仿佛漸漸脫開既定軌跡了,原本簡單明白的包養關係,忽然之間開始牽絆了些用錢也撇不清的東西,有些原本不屬於自己的情緒,也一一出現在自己身上。
比如有一晚,霍五少忽然心血來cháo,想起周子璋,於是他從參加的晚宴上中途退場,招呼也不打,就直接驅車往公寓這邊趕。等他來到樓道下,仰頭看到那套房窗口一片漆黑,心裡就開始不慡。他摸出手機,打到自己強迫周子璋二十四小時開機的手機上,喝道不管他幹什麼,立即十分鐘內出現在自己面前,否則有他好看。結果,他等了足足半個小時,才看見那人慢騰騰地走過來。霍斯予原本以為自己定然會大發雷霆,起碼該抽這個膽敢違抗自己的男人一巴掌,可等人到跟前,接觸到那雙漂亮的黑眼睛裡濕潤的水汽,他就不由心軟,舉起的手掌變成搭到那瘦削的肩膀上。
這樣的事不只一件,很快,霍斯予就發現,只要自己不過來,周子璋一定不會回這套公寓住,只要自己一不留神,周子璋便會將滿衣櫥的昂貴服裝丟在一旁,重新撿起他的地攤貨穿出門。遇到這種不聽話的寵物,若是換以前,霍斯予能做出扒光人衣服鎖在公寓裡這種事,實際上,他也準備要這麼罰一下周子璋了。可就在他動手之前,他莫名其妙地要周子璋給自己一個解釋,結果,那人垂著頭,長睫毛慢慢顫動,再緩緩抬起眼眸,用一種不知對誰說話的恍惚口吻說:「一個人,房子太大了,至於衣服,我不喜歡走到哪,都有人盯著我看。」然後,他的目光滑到霍斯予臉上,帶著困惑問:「難道你喜歡?」
就是這麼一句輕飄飄的反問句,卻奇蹟般地令霍斯予打心裡認同,他臉上綻開微笑,伸手將人抱進自己懷裡好好撫弄一番。兩個答案都令他滿意,兩個答案都彰顯出他在這個男人的生活已經有非比尋常的意義,而且私心裡,把自己的人打扮得好看是一回事,讓他變得好看了被別人觀看那是另一回事。在霍斯予看來,國內大學就如一片春天的濕地,到處充滿求偶的飛禽鳴叫聲。周子璋這樣的相貌,當真男女通殺,到時候惹了不必要的麻煩倒是得不償失,萬一再來一出兩廂情願的苦情戲,周子璋一狡猾了,拿自己養他的錢倒貼別人,那面子上可萬萬過不去。如此看來,還是讓他灰頭土臉,跟以前一樣比較安全。
就這樣,原本的懲罰不再被提及,甚至隔天醒來,周子璋就發現衣櫃中所有設計誇張時尚的服飾全部被換掉,中午以後,助理先生親自引著品牌店的送貨員上門,換成樣式低調,細節考究的一類。
不能怪霍斯予想得一廂情願,他能力卓著,辦事狠辣,從小按著硬漢的標準養大,年紀輕輕就身居要職,金錢、名譽、地位、美人恩,這些普通人趨之若鶩的東西,霍斯予得到得太容易,太容易造成這樣一種結果,他長到二十三歲,從來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與戀人相處的經驗。而他又太過自負,雖然看上周子璋,可心底仍然不大瞧得起這一階層的人,所以他不會屈尊降貴去了解懷裡這個男人在想什麼,因此,他也沒有機會去觀察到,說出這句反問句後,周子璋臉上一閃而過的鬆了口氣的表情。
這是周子璋的策略,如果不能反抗,那麼,至少要儘可能為自己爭取多一點自由,否則的話,他怕自己遲早有一日會頹喪到節節敗退,忘記自己的本性,失掉自己之所以是周子璋的那些寶貴的東西。
在這種情況下,在學校的時間顯得更加寶貴,更加難得,對學習,周子璋比以往更加珍惜,因為他現在猶如頭頂懸著利劍,不知道什麼時候,你就會沒了這個福分。他花了更多的時間在資料室和圖書館上,主動攬下系辦資料室的管理工作,每天呆在裡頭做很瑣碎的編碼,登記,之餘便是自己看書。這裡就好像一個保護傘,置身其中,可以將霍斯予這件齷齪事擯棄出去,可以暫時不去理會自己的污穢和難堪,只一心沉溺其間,算是逃避,卻也是一種救贖,知識對他來說,就好比信徒篤信的宗教,對著它,一切的朝拜,獻祭都是必須的,犧牲和代價也不是白白耗費的,實際上,也只有在這裡,他才能稍微得以喘氣,能夠用對學問的虔誠來洗滌自己靈魂的污濁。
周子璋如此刻苦用功,導師與同窗都是有目共睹,讚譽連連的,就連霍斯予,雖然對這等書呆子行為不以為然,但私心裡,卻很喜歡周子璋這樣的性子。他安靜守本分,一心撲學問上,意味著這個人不會通人情世故,書讀多了性子自然會清高,那就沒那麼些花花腸子拐著彎算計錢啊利等俗物,霍斯予整日跟名利場中的人打交道,跟周子璋呆一塊便由衷感覺耳目一新,心情自然會放鬆。有時候旁觀身邊那幾個同樣養小情人的哥們,不是情人恃寵而驕,為攀高枝鬧出些沒自知之明的笑話,就是人性貪婪,獅子大開口,令人心生嫌惡。每逢這種時候,霍斯予想起周子璋安安分分,連一件體己東西都沒管自己開過口,心裡就越發得意,也連帶著越發對周子璋產生一種微妙的憐惜之情,想對他更好些。對周子璋的那些小堅持,比如不愛用他給的錢和東西,比如不喜歡穿好衣服出門,這些細微末節的,只要不過火,沒在外人跟前掃了霍五少的面子,霍斯予也就聽之任之,不加干涉了。
不久,周子璋因為學業優秀,被導師相中,命他參與組織國外學術團體的交流活動。F大與台灣幾所知名學府都有聯繫,歷史系之間關係尤為親厚,舉辦學術研討會,報告會,講座那是經常的事。周子璋接手這個工作,還包括負責接待專家學者來訪,他比一般同學年長,又做過老師,待人接物穩重許多,因此教授宴請專家,也愛叫上他去陪同。F大邊上有座豪華的學術酒店,學校各個單位請客吃飯最喜歡上那,周子璋的導師圖方便,一般也都要上那。這一日正好來了台大歷史系史學理論研究領域的一位權威學者,周子璋照例在學術酒店訂了房間,鄭重邀請了這個人,並請了系裡相關的幾名老師,連同自己,一起當了導師的陪同。周子璋留意到這位學者年紀已長,且早年留學美國,除了學術名氣外,還是一位環保提倡者,因此他所點菜餚皆以素雅清淡為主,令那位學者吃得非常高興,與導師兩人一唱一和,互相調侃,席間其他人紛紛應和,氣氛顯得頗為融洽。
正熱鬧間,那位學者電話響起,老頭笑呵呵地道歉後接了電話,又掛上,對周子璋的導師說:「我有個侄子正好在貴市做事業,聽說我來了,要過來跟我見見,現在在外面,不會太冒昧吧……」
導師一聽,立即客氣說:「沒事沒事,剛好一起用餐,子璋啊,你出去接一下人。」
周子璋忙站起來微笑說:「好的,請問對方怎麼稱呼?」
那老頭很抱歉地笑說:「他叫林正浩,很好認的,個頭很高,方臉,三十歲左右,剛剛從工作的地方過來,那麼應該穿著西服。麻煩你過去看看,看不到就算了。」
周子璋點頭笑笑,起身離席走了出去。他暗想林正浩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卻不知在哪聽過,剛一走到大堂,迎面就看到一個西裝革履,相貌堂堂的高個男子穿堂而過,步履從容不迫,明明氣勢迫人,卻偏偏看到他時眼前一亮,嘴角綻放出一個溫暖猶若三月春風的微笑。
他這一笑,便如有燦爛的陽光簇擁之中,整個人顯出意想不到的柔和親切。在這一刻,周子璋仿佛看到一扇門戶,一扇腦子裡想也不敢想,伸長手夠也夠不到的溫暖之門,突然之間,向他毫無保留地開啟。
周子璋在瞬間有些迷茫,他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個出色的男人,直看到對方臉上笑容加深,輕輕咳了一聲,才回過神來,立即窘迫地垂下頭,那男人輕笑出聲,仿佛像怕嚇著他一樣,輕聲問:「你好啊,又見面了。還記得我嗎?」
這個聲音,正是周子璋怎麼也不能忘記的醇厚卻柔和,猶如低音提琴奏鳴的聲音。
怎麼會不記得?周子璋情不自禁地微笑了,抬起頭說:「您好,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您是林先生?」
那男人很高興,點頭說:「對,我姓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