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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0:28:06 作者: 吳沉水
    電話很快接通,與霍斯勉交談數句之後,霍斯予臉色厭煩地收了線。家裡人出了點狀況,他必須立即趕去處理。邁出門時霍斯予回頭瞧了沙發上被自己做昏過去的人一眼,頓覺那一身細皮嫩肉布滿青紫,傷痕累累,自己下手怕是有些重了。但此時已經沒有時間為這件事善後,他出了門,招手讓一直在邊上等著的保鏢把帝都經理找來,從皮夾子裡掏出所有現金,也沒瞧清楚多少,給了那個經理,囑咐他帶裡面那個人去看醫生。

    「五少,這個,您頭上的傷呢?」經理小心地問。

    霍斯予還沒回答,電話又響了,這回不是霍斯勉,卻是闖禍的那人哭喊著要自己趕緊過去救命,他沒耐煩理那經理,邊踏出帝都便隨口道:「我不要緊,你替我打發裡面那個人,要錢要東西你就看著數給,回來找財務報帳就行。」

    霍五少這句話模稜兩可,帝都經理揣摩了半天,只弄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要打發走裡面那個男人。他在這種娛樂場所工作多年,早看慣了這種有錢人玩完人扔錢拍屁股就走的戲碼,心裡也不當一回事。哪知道打開包房門一看,才知道這回有些出格,被霍五少玩了一晚上的年輕男子早已昏迷不醒,身上也不知怎麼弄的遍體鱗傷,尤其兩腿之間,一片血肉模糊,慘不忍睹。再摸那人身上,熱得燙手,呼吸也微弱到幾不可聞。

    經理嚇了一跳,他可不願在帝都出人命官司,趕緊找了兩個保安把人抬了出去,弄到與帝都經常合作的一家小診所里。小診所醫生一檢查,說是肛門嚴重撕裂,身體多處軟骨挫傷瘀傷,下身出血嚴重,可能要手術fèng合。那醫生長年與帝都的少爺公主打交道,對這種隱秘部位的傷早已見怪不怪,一面熟練打針消毒止血,一面對把他送來的帝都保安說:「這孩子新來的?你怎麼也不罩著點,一來就讓他接那麼狠的客人?這一下,沒個十天半月,可下不了床。」

    保安苦笑道:「什麼呀,自己撞槍口上的笨鳥。」

    「哪個客人有施虐的嗜好?你們不是不歡迎這樣的客人嗎?」

    「這個我們可拒絕不了。」保安悄悄地手掌,比了個「五」字,壓低聲音說:「這位爺,我們敢勸嗎?只能怪這孩子自己倒霉。」

    醫生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麻利地指揮護士拿紗布沾了碘酒為床上那人擦洗傷口,床上的男人即便在昏迷中,也疼得「哧」了一聲。

    醫生同情地瞧了他一眼,刷刷地寫下處方,邊寫邊說:「那位,不是不好這個的嗎?上回我還聽說,你們那的少爺公主,都爭著要去他那個房間。」

    「誰知道呢?」保安搖頭笑著說:「有錢人,突然想變花樣玩了,也難說。」

    霍斯予留下來那疊錢也超不出四千,他大少爺出門,哪裡會到需要用現金的地方消費?那點錢還是臨來帝都,張志民怕他沒帶錢給少爺公主們小費,從自己皮夾子裡掏了塞給他的。經理一轉手給了送周子璋上診所的兩名保安,那兩名保安一合計,反正連霍五少本人也弄不清自己掏出的錢有多少,不如兩人扣下一部分,只留一點給那人做醫藥費得了。於是他們一人留了一千,剩下一千五不到放在小診所交了所謂的住院押金。帝都經理本來想著第二天該去小診所看望那個年輕人,順便傳達一下霍五少要「打發」他的意思,哪知道第二天帝都里發現藏酒少了瓶2000年的插rdonnayColombard,這個酒不算珍貴,可自己管轄之下出這種內賊,老闆追究下來難辭其咎,於是忙著調監控錄像,審查員工,事情一多,便把那被欺凌得體無完膚的周子璋忘在小診所里。

    第5章

    也是糙根小民命夠賤,這麼重的傷,只昏迷了兩天,周子璋便醒了過來。他一醒來,就發覺自己躺在一間野雞病房內角落裡,下午四點半的陽光透過牆壁上的高窗照進來,在腳邊的鐵床框上投she出溫暖而斑駁的日影。

    周子璋從小窮慣了,對醫院又有心理陰影,但凡有個頭疼腦熱的,能不上醫院便不上醫院,因而長到二十五歲,卻從來沒有住院的經驗,因而花了不少時間,才弄明白自己可能身處一處病房。

    他勉強睜開腫得高高的眼皮,瞧著四周一片簡陋的白。床邊掛著白色布簾,透過布簾fèng隙,可以看到一個醫生模樣的人正無精打採給一個打扮得妖里妖氣的男人聽診,再往後看,牆邊一溜坐著幾個呵欠連天的候診的男女,臉色都蒼白如鬼,嘴唇猩紅得像偷吃了死孩子,穿的衣裳不是破個洞就是露肉,要不就是窄到嚴重阻礙身體轉動,反正,全是周子璋在路上見著了都不敢多看的款。

    周子璋盯著才從手腕上插著的輸液管,茫然想自己為什麼來到醫院?他剛剛甦醒過來的腦袋有些空白,一時間覺得喉嚨很乾,瞥見床頭柜上有放著暖瓶瓷杯,便想起來給自己倒杯水,那隻稍微一動,全身即傳來一陣鑽心的疼。他有些疑惑,過慣了的節儉日子從來不敢生這麼重的病,因為病不起,也耗不起。他試著伸長手臂,牽動身後密處的刺痛,禁不住唉喲一聲,突然之間,那晚上不堪的回憶全涌了上來。

    霎時間,令他羞憤欲死,痛苦不堪。

    事情的緣起,其實只因為一把怒火。周子璋很少生氣,但那天晚上卻著魔了一樣怒氣衝天。原因很簡單,一起來S市的小同鄉許亞芬被這座大城市裡一個名叫王朝銘的紈絝子弟玩弄了,還不慎懷孕。

    這件事其實沒多大,都市節奏什麼都快,男女關係就如快餐店裡的速食搭配,各有各慡,女方肚子裡那點後遺症,充其量不過是意外而已,跟責任沒多大關係,跟道德更加扯不上邊。

    問題是周子璋不這麼想。許亞芬對他來說就如鄰家小妹一般,從小認識,相互作為參照系一樣慢慢長大。像周子璋這樣文科思維的男人,待鄰家妹妹總有些不同,心底深處總有一個位置留給這位妹妹。因為他認為,正是那女孩見證了他童年的純真和無憂無慮,用清澈無垢的眼神注視他的成長和變化。這個女孩的存在,似乎也暗示著隨時返家的可能,特別是單身一人來到S市求學後,周子璋心底那些虛無縹緲的鄉愁,要靠著與這位妹妹的關聯而固定下來,落到令人心安的實處。

    現在,猶如愛護純潔的童年記憶一樣愛護著的妹妹,竟然被一個男人強暴懷孕,那王八蛋還打算推卸責任,不了了之,這件事如果擱別人身上,那只是一件無關痛癢的軼聞,但擱在妹妹身上,那便成了一件無法忍受的醜事。因為那個紈絝子弟玷污的不僅是女孩的身體,還有周子璋死死維護著的,關於純潔的童年那些美好的懷想,以及遙遠卻溫馨,揮之不去的記憶。

    如果他足夠冷靜,就能發現他心目中的小妹妹許亞芬,在整件事情中的態度曖昧,與其說想要王朝銘負責,不如說不甘心白白便宜了這個臭男人。女孩跑過來在他面前哭啼一陣,嚎鬧一陣,三言兩語輕易撩撥得周子璋急怒攻心,問了王朝銘可能在的帝都位置,便這麼風風火火闖了過來,由此遇到他生命中前所未有的折辱和磨難。

    在此之前,他真的不知道,原來男人被侮辱被強暴,滋味竟然如此生不如死。

    那個高大的壞男人如何毆打施虐,如何施暴,如何令他羞憤欲死,痛不欲生,一樁樁一幕幕,全是令周子璋膽戰心寒,不堪回首的回憶。那場來自同性的毆打和侵犯,絕對無法因為自己是個男人,就能當被狗咬了一口那麼簡單。因為隨著那個男人醜陋的生殖器插入體內的,仿佛還伴隨一種噁心而粘滑的骯髒之物,霎時間令周子璋感覺自己如同整個人沒入沼澤,每個毛孔都布上黏液般的污穢,無論怎麼沖洗,都無法獲得原有的潔淨。

    周子璋一時間悲憤湧上,難以制止地顫抖著身子,抱著自己的頭龜縮進被子裡嗚咽出聲,滿心悲慟,需要某種壓榨心臟里力氣才能痛哭出來。

    他不是一個相信眼淚的人,八歲就成了孤兒的他比誰都清楚,這社會從不相信弱者的眼淚,也從不憐憫弱者所遭受的不公,哭泣沒有意義。

    但人到了臨界點,能哭出來,其實是種福氣,哭完了,該活下去,還得好好活。

    他哭著哭著,慢慢止住眼淚,近乎本能地開始想些實際問題,自己到底在這躺了多久?醫療費付了嗎?看這裡條件簡陋,也不是什麼大醫院,收費應該不會貴吧?這幾天沒回學校,可有人找過自己,如果萬一有什麼事錯過了可就麻煩。一想起這個,他也顧不上哭了,掀開被子胡亂擦擦眼淚,喚了聲:「請,請問……」

    隔著個布簾,那邊看診的醫生不為所動,護士忙忙碌碌,也沒人搭理。周子璋不甘心,提高嗓門喊了句:「護士,護士小姐……」

    「吵吵什麼!」門帘一下被撩起,一個皮膚白皙的護士帶著這個都市女人慣有的驕傲和兇悍沖他嚷:「醒了就是退燒了,退燒了就算快好了,安靜點,沒看見醫生正忙著嗎?」

    周子璋怏怏地躺回去,觸動傷口,又哧了一聲。大概他實在皮相干淨,那護士打量了兩眼,終於抽空走過來沒好氣地拎起溫瓶倒了杯水給他,嘴裡卻罵罵咧咧:「給,喝吧。這幾天只能吃流食了,沒辦法,誰讓你傷在那種地方。」她瞪著周子璋,忽然有些恨鐵不成鋼地嘟囔:「真是,好眉好眼卻正經生意不做,非要做那種營生。」

    周子璋又羞又怒,卻不好真的跟女人吵架,他吃力地支起半身,端起那杯水,卻忽然悲從心來,這算什麼?自己千方百計,用了多少心血才考上F大的歷史系研究生,終於步入嚮往已久的知識殿堂,卻竟然遭遇這麼不堪的事情,完了落下一身傷痛,還要被人這麼奚落。

    他心裡一激憤,手就顫抖,一杯水眼看著拿不穩。就在這時,一隻手伸過來,穩穩托住那個杯子,好心幫他湊到唇邊,周子璋飲了一口,說了聲:「謝謝。」這才注意到,那托著杯子的手肥白短胖,十個指甲倒是塗了密密的黑色指甲油,乍眼一看倒像塗滿了乾涸的血。

    周子璋嚇了一跳,立即抬起頭,卻撞見一張笑眯眯的男孩的臉,臉上倒是素淨,沒塗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可左耳打了五個耳洞,鼻翼端有亮晶晶的鼻釘,顧盼之間,倒也明眸善睞,不盡風流,不用多猜,肯定是帝都的少爺。

    周子璋從來沒接觸過這種職業的人,不知道怎麼應對,想了想,又說了聲:「謝謝。」

    「哥哥真是客氣,」那男孩撲哧一笑,一張嘴,一口軟綿綿的吳音儂語,煞是柔媚動聽,周子璋還是第一次聽男孩說話如此媚態橫生,心裡有些排斥,卻不好表露出來,只得勉強一笑,說:「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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