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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11:19:50 作者: 顧南西
    「你怎麼還不睡啊?」

    裝了冰水的杯子沒一會兒就蒙了一層白茫茫的水汽,凝成水滴後,淌到他手裡。

    「你怎麼知道我沒睡?」

    她說:「我在樓下,看到你陽台的燈了。」

    杯子裡被晃動的冰塊安靜了。

    景召放下杯子,走到護欄邊上,往下看,商領領在下面招手,頭上戴著粉色的頭盔,電動車就停在旁邊。

    他在十八樓,看不清楚商領領的臉:「這個點還出門?」

    「對啊,就好煩。」她仰著頭,小小的一隻,「我們館長給我打電話,讓我現在過去加班,我不想去,可是不去不行。館裡剛剛接收了一具遺體,損壞太嚴重了,如果不快一點修復,後面會很難防腐。」

    景召聽她說完,也沒接話。

    她怕吵著別人,聲音很小:「你去睡吧,我要走了。」

    東邊天際,太陽開始冒頭,紅彤彤的一角。

    商領領在下面沖景召揮了揮手,然後掛了電話,推著電動車出了小區。

    景召在樓上看著她走遠,然後坐回椅子上,把水喝完,放下杯子,去臥室拿了件外套。

    五點二十二分,商領領到了殯儀館,剛鎖好車,聽見周姐叫她。

    「領領。」

    商領領臉上一點也看不出早起的疲憊:「周姐早。」

    「早飯吃了嗎?」

    「沒有。」

    周姐從包里拿出來一根玉米和一個茶葉蛋:「趕緊吃,不然等遺體修復完就沒有胃口了。」

    「謝謝周姐。」

    商領領拿著雞蛋,在腦袋滾了一下,蛋殼破了。

    周姐笑著看她啃玉米,覺得像倉鼠。

    兩人還沒走到遺體整容區就聽見吵吵嚷嚷的聲音,遠遠看過去,有好幾個人站在守靈廳的過道口。

    應該是一家人,氣氛很凝重。

    五十分鐘前,運屍車送過來一具損壞很嚴重的遺體,是一位老人家,他是一家服裝廠的運貨工人,每天天還沒亮就開著拖拉機去拉貨。

    這一次,一去不回。

    過道上站著的都是他的家人,兩子、兩女。

    「你的意思是這錢你不出?」這是老四,老人最小的兒子。

    遺體損壞太嚴重,修復的話,費用得好幾萬。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婆家那邊的情況。」這是老二,老人的大女兒。

    哭也都在哭。

    但吵也繼續吵。

    老四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哭的,臉紅脖子粗:「躺那裡面的就不是你爸了?」

    老二不吭聲。

    老三吭聲了:「前年咱爸裝人工關節,我跟二姐一人拿了一萬多,去年爸開刀,我跟二姐又拿了兩萬多,要出錢的時候就找我跟二姐,上半年賣房子的時候怎麼不想起我們。」

    老三擤鼻涕,哭得不成樣子。

    老四說:「你們是出嫁之女——」

    老三聽不得這話:「出嫁之女怎麼了?我們是沒贍養老人,還是沒床頭床尾地伺候?」

    一直低頭沒吭聲的老大說話了:「行了,都少說兩句。」這是老人的大兒子。

    爭吵停了,老二老三扶著牆哭得昏天暗地。

    這時,老四媳婦跟丈夫說:「要不再跟媽說說,有必要花這個錢嗎?遺體修復好了也還不是要火化。」

    老大也聽到了,沒說什麼。

    老三抹了把眼淚:「老四媳婦,你這說的還是人話嗎?」

    「我不說人話,那你怎麼不出錢。」

    於是,又吵起來了。

    他們不愛他們的父親嗎?應該也是愛的,所以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那是他們沒良心嗎?

    誰知道呢,別人永遠不會懂別人的苦,因為不是別人在嘗。

    「老太太。」館長也在。

    去世的老人家還有個老伴,也來了。老太太一直站在停屍房的門口,個子很小,背駝得很厲害,

    館長問她:「還修復嗎?」

    老太太從外套的口袋裡拿出來一個用帕子包著的存摺,她把存摺放到館長手裡,然後走到運屍車跟前,摸了摸裹屍袋:「我家老頭子怕疼,你們縫的時候能不能輕一點?」

    館長是整個殯儀館裡最心軟的人,明明早就見慣了這種場景,還是次次都眼紅:「您放心。」

    「麻煩你們了。」

    老太太扶著推屍車,叫了兩聲「老頭子」。

    商領領扔掉了啃到一半的玉米,換上防護服,戴上手套,把推屍車推進了遺體修復間。

    這個不到三十平的房子裡,有人生百態,還有人性百態。

    *****

    殯儀館的門口有警務室,今天老蔣值班,他從窗口往外看了好幾眼。

    那輛紅色的跑車還停在路邊,車上還一道刮痕。

    老蔣手背著手,從警務室出來,走到跑車跟前,敲了敲車窗:「車要開進去嗎?」

    車窗降下。

    老蔣說:「開進去的話要登記。」

    景召說:「不用。」

    車又開走了。

    沙塘北街的街尾有一家傳了四代的鐘表店,店主叫鍾三,他很會修手錶,手藝遠近聞名。

    鍾三叼著包子,剛開門,就有客人進來了,鍾三認得這位客人。

    「這麼早?」

    這位客人總帶著一把黑色的雨傘,不論天晴下雨,這次他開車來的,傘在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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