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2023-09-01 11:19:50 作者: 顧南西
他應:「嗯。」
一邊裝著,阿婆一邊問:「你是做什麼工作的?」
他說得更通俗易懂一點:「給人拍照的,有時候也拍拍山,拍拍水。」
「拍照啊。」阿婆笑了笑,牙齒已經掉了許多顆,「現在的人都愛拍照,不像我們那輩的人,老家在鄉下,大家都窮,一輩子啊,就拍一次照。」
阿婆裝好紅薯,把袋子的提手掛在秤桿上,是那種老式的秤桿,要提起來才能用秤砣稱量。
一籮筐紅薯有十多斤,阿婆提起來有些吃力。
景召蹲下去:「我來提,您看著稱。」
阿婆笑著把稱給了他,說教他認稱。
阿婆的普通話不太標準,景召其實沒怎麼聽懂。
又說回拍照的事了,阿婆感慨:「我這把年紀,也該拍次照了。」
這把年紀,該拍遺照了。
很多地方的老人都是這樣,一輩子就拍一次照,就在他們覺得自己將要和親人告別的時候拍。
如果是辦身份證的時候拍過了,那就有可能不會再拍了,或者來不及再拍,等到離開人世的時候,從身份證上摳出生前的模樣。
如果跟他們講有種職業叫攝影師,他們也理解不了。
兩個大袋子裝不下,剩下的幾個阿婆用小袋子裝著,那一小袋沒有過稱,一起給了景召。
他把袋子放在地上:「多少錢?」
三十三塊五毛。
阿婆說:「三十塊錢。」
景召只有一百塊的紙幣。
阿婆的錢都用塑膠袋裝著,一個袋子套一個袋子,套了好幾層,袋子掀開,錢用布包著,沒多少零錢,不夠找零。
路邊有還在營業的便利店,走幾步還有菜市場。
「我去換零錢。」阿婆不放心把籮筐留下,打算一起帶過去。
景召說:「下次再找吧。」
黃昏下的倒影,不知道為什麼,總有點淒涼。
風不挑人,誰都吹,把老人的臉吹紅、把背吹彎、把眼睛吹得滄桑。
阿婆問他:「你在哪裡拍照,有沒有店面?」
「有店面。」他說話的語速很慢,「在沙塘北,紅柳巷。」
阿婆把錢塞進了裝滿紅薯的袋子裡:「那這錢你別給了,下次我上你店裡拍照。」
她快八十了,該拍遺照了,那天她一定要穿新做的衣服,把自己收拾得乾乾淨淨。
景召答應:「好,我幫你拍。」
風好大,阿婆抹了一下眼角,佝著背去收拾攤子,沒多少東西,兩個籮筐,一條扁擔,幾張報紙,一袋舊的塑膠袋。
景召在幫忙的時候,把紙幣壓在了籮筐的底下。
「忘了問了。」阿婆挑起扁擔,「你拍照貴不貴啊?」
背靠夕陽的青年笑了笑,眼裡滾燙,裝著一棟棟人間煙火和煙火里的星河。
「不貴,這些紅薯夠了。」
他拍照沒有收費標準,有時要天價,有時只要兩袋紅薯。
「多虧了你,今天可以早點收攤了。」
阿婆揮揮手,挑著空籮筐走進暮色里,人來人往的街道上,行色的匆匆路人加快了腳步,腿腳不便的老人步履蹣跚。
遠處,霓虹忽然亮了,該回家了。
景召走到車上,拿出相機,拍了一幕即將西下的夕陽,一幕已經垂暮的老人。
*****
牆上掛著HelloKitty的掛鍾,時針走到數字六的地方。
正在玩換裝遊戲的陸常安女士聽見開門聲,立馬拋下平板,跑去了玄關。
是她家大寶貝回來了。
「召寶你回來了。」
景召提著兩袋東西進門。
「怎麼提這麼多東西?」陸女士撥開袋子看看,「這什麼呀?」
「紅薯。」
大寶貝進屋了,陸女士趿著碎花拖鞋,小步跟著:「你又買紅薯了?」
她家召寶上周也買了好幾次。
他說:「挺甜的。」
陸女士很驚訝:「你喜歡吃?」
「嗯。」
景召把紅薯提去了廚房,打開柜子,上次買的還沒吃完。
景河東在做飯,廚房裡煙火味很濃。
景召把紅薯放進櫥櫃裡:「如果吃不完的話,可以拿去分給租客們。」
陸女士:「哦。」
他洗了手,從廚房出來:「我先上樓了。」
「馬上就要吃晚飯了。」
「我去送個東西就下來。」
他又出去了。
陸女士跑到廚房,辣椒有點嗆人,她捏著鼻子:「老公,咱們召寶怎麼會喜歡紅薯?」
景河東在做辣椒炒肉,他鍋顛得很溜:「紅薯怎麼了?」
「你傻啊,召寶沒了嗅覺之後,就不怎麼嘗得出好賴了,都沒聽他說過喜歡吃什麼。」
景召十九歲的時候受過傷,那之後他就聞不到味道了。雖然嗅覺和味覺是分開的,但人的味蕾只能分辨酸甜苦辣咸,一但嗅覺喪失,會影響味覺的分辨,根本嘗不出精細的味道。
即便是壞了食物,景召也嘗不出來。
景河東仔細想了想:「我擺攤的那條街上,有個阿婆在那賣紅薯,一下午也沒賣出去幾個,估計是召寶心軟,就都買了。」
陸常安女士左手握右手,作禱告狀,一副母愛泛濫成河的表情:「哇,咱們大寶貝是什麼人間天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