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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3:47:27 作者: 江南梅萼
長安伸手撐住額頭,進而捂住眼,再而捂住唇。
她側著眼看著一旁洞開的窗戶,六月的陽光都變得濕潤。
她不明白人和人之間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差別。有的人舌綻蓮花口若懸河,卻沒有一個字能被記在心裡。有的人寥寥數筆隻言片語,卻能瞬間在你心上撕裂一道口子。
朕在。
你在哪裡?
天南地北的距離,想用區區兩個字就消弭?
憑什麼?
就憑你派了一批又一批的人來保護我?就憑你一道聖旨讓陳若霖成了我的下屬?
這些事情,但凡手握權柄的人都做得到,不一定要是你。
我真正想要的,你給不了。你真正能給的,都是我不想要的。這才是你我之間最真實的距離。
莫怕。我不怕,但不是因為有你,而是因為我無所畏懼。
莫妥協。人生在世,誰能不向命運妥協?你自己尚且如此,又何故來苛求我?
莫委屈。若是無情,何來委屈?於我而言,若有委屈,那也一定是你給的。
所以,其實你什麼都不必說,只需要放開手,就行了。
就讓我孑然一身無牽無掛,或許我還會有那樣一天,不怕,不妥協,不委屈。
……
耳邊傳來敲門聲。
長安垂下眼睫,不作聲。
見沒人應門,那人又敲。
長安收起信紙,同時收斂情緒,平靜道:「進來。」
「他寫了情詩給你嗎?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啊。」陳若霖走了進來,靠在門扇上有些氣喘道。
長安眯眼瞧他:「你什麼毛病?自己多重的傷心裡沒點數嗎?不好好躺著亂走什麼?」
陳若霖看著她笑:「你知道我最怕無聊。養傷這種事情,你不在身邊,我度日如年。」
「那又如何?難不成我還能變成布帶一天十二個時辰纏你身上?」
陳若霖道:「這個主意不錯啊。」他積攢了一些力氣,回身關上門,向長安走來,途中突然腿一軟。
「陳三日你他娘的……」長安跳起來幾步躥過去艱難地扶住他。
「我就知道你心疼我。」陳若霖無賴地靠在她身上。
「再說把你扔地上,管你死不死!」長安咬著牙把這死沉死沉的男人扶到她床邊,命令他躺下。
陳若霖從善如流,一躺下就抱著長安的枕頭深深地吸了口氣,長嘆道:「我久違的香澤啊!」那賤樣看得長安直想一頓鞭子抽死他。
她轉身走到窗口,面對著窗外不理他。
陳若霖在她床上躺平了,側過臉看著站在窗口的長安。她不常曬太陽,在陽光下總是不自覺地微微皺著眉頭,眼睫下垂,精緻的嘴角停駐在一個小小的弧度上,看上去心事重重。
「慕容泓封我為御前一等侍衛,護從你去福州巡鹽,言下之意,若你功敗垂成,我要與你一同受過,若你不負聖望,我便要與你一同回京。你說我若去了盛京,他是會賞我,還是殺我?」陳若霖饒有興致地問。
長安不回頭,聞言淡淡道:「這般好奇,去了不就知道了?」
陳若霖輕笑,道:「派一千騎兵來,告訴我你這個女人他是絕對不會放手的。再給我一道聖旨,一邊用皇權打壓我一邊還命令我保護你。我現在深切懷疑,他這個皇帝做得這麼不得人心,定然是因臉皮太厚之故。」
長安稍稍抬起眼看向遠方,沒說話。
陳若霖繼續道:「鍾羨託病回京了。待他回去,太尉府與大司農兩家的親事,成不成的都得有個說法了吧。你說我要是這個時候殺了慕容懷瑾的小女兒,他把這件事栽贓到慕容泓頭上去的機率有多大?」
長安頓了頓,回頭看他。
見她終於回頭的男人笑得眸光明艷:「有道是來而不往非禮也,他送我這份大禮,我若不略表誠意,也說不過去啊。」
長安轉身來到床邊,在床沿上坐下,伸手探向他的臉。
陳若霖既有一半夷人血統,那鬍髭毛髮自是比一般人要稍微旺盛些,三四天不修邊幅,下頜處的胡茬便似密密麻麻的草尖兒,扎手得很。
「該刮臉了。」長安道。
「莫非千歲願意屈尊代勞?」長安轉移話題,陳若霖也順著她。
「若你不怕被我刮掉一層皮。」
「是你,刮掉一塊肉都沒事,來。」陳若霖仰起臉。
長安卻不願意這般乾巴巴地刮,她叫人打了水拿了胰子過來,先用濕布巾把他的臉頰和下頜處敷了一下,再用手把胰子搓出泡沫來,塗在剛剛敷過之處,然後洗淨擦乾雙手,拔出慕容泓給她的小刀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成長過程與人生經歷。」她就著泡沫在他臉上刮下第一刀,刀很鋒利,但她角度和力度掌握得好,所以刀鋒過處,根須不存,寸皮未破。
陳若霖目光清亮地看著她。
「有些東西,你覺得自己已經不需要不在乎了,但在你自己都不能察覺的內心深處,你還是需要,依然在乎。」她將刀刃在布巾上擦乾淨,一邊刮第二刀一邊道,「你受傷當夜,發熱迷糊,不停地問『為什麼為什麼』。我想,在你清醒的時候,你絕對不會用當夜的語氣和神態,揪著任何一個人的領子問這三個字,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