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8頁
2023-09-25 23:47:27 作者: 江南梅萼
只是,她吃夠了他們這種人高馬大威武健碩的世家子弟的苦,現如今就喜歡如長安那樣文弱秀雅的男子,小小的強勢,但從不會盛氣凌人,行止有度又絕不至於迂腐,偶爾不正經起來開幾句玩笑,也無傷大雅。
她放下茶杯展開畫卷,張君柏果然在畫的右上角題了字。
他的字寫得不錯,遠觀如山巒雄渾巍峨,近看筆畫之間卻又不失流水清風般的自然瀟灑之態,若真有字如其人一說,兩者兼具,算是極好的人了。
此念一起,紀晴桐想起長安那蟹爪般的字,又暗自搖了搖頭。
她略帶遺憾地看著這幅畫,這幅畫,她原本是畫來送給長安的,如今讓別的男人題了字在上面,卻叫她如何去送?賣也不好賣,唯有束之高閣了。
朝上眾臣在不知疲倦地就賑災和立後這兩個議題撕扯了大半個月後,忽有異軍突起。
光祿大夫高爍上奏,言稱此次洪災暴露了朝廷稅制存在重大問題,徵稅不利才致國庫空虛,國庫空虛才致左支右絀捉襟見肘。所以他提議不如趁此機會清丈土地改革稅制,統一賦役役歸於地計畝徵收,除了秋糧之外,一概折成現銀,官收官解。如此,或可一除弊端充盈國庫。
這道摺子一上,仿佛狂風過境,短暫的靜默過後,什麼蛇蟲鼠蟻都爬出來了,朝上朝下物議沸然。
這一稅改自然於朝廷有利,但它侵害了什麼人的利益?它侵害了土地所有者的利益,而當今這天下,什麼人擁有土地最多?地主,豪紳,勛貴世家。
高爍是個孤臣,長安不能確定這道摺子究竟是他自己想上的,還是受慕容泓指使上的。若是後者,那慕容泓此番動作可有些太大了,若無重臣擁護,只怕獨木難支。
長安擔心相關利益方會趁機聯合壯大,利用內衛司消息靈通的便利先發制人,若一個地方有兩方勢力可能聯合,她就捧一踩一,使雙方不能互相信任。若一個地方有幾方勢力可以聯合,她就捧幾個較弱的,踩最強的,人都是容易被眼前利益吸引的,一看就有機會取代當地最強的勢力,誰還顧得上什麼稅改不稅改,反正眼下獲得的利益已經遠遠超過稅改所帶來的損失了。
她已經竭力運作,但內衛司畢竟是個剛發展出來的機構,就算再加上孔組織,相較於整個大龑的所有地主士紳及相關勢力而言,還是杯水車薪難掌大局。
長安在心力交瘁的同時也不免疑惑,慕容泓此舉,勝算在哪兒? 往深了一想,倒給她想出一身冷汗來,因為她突然發現,這回稅改所針對的利益團體,與上回鍾羨寫信給她時所提及的,豈不是同一幫人?
若是鍾羨表態支持這一稅改政策,那鐘太尉就只能在他所代表的利益團體和自己兒子中間二選其一了。而對於鍾羨來說,不管是面對自己老爹的責難,還是自身所屬的利益團體的排斥,往後的日子,恐怕都不會太好過。更甚者,他眼下本就身處險地,若遇到一些極端分子將對這一稅改的不滿全都發泄到他身上去,又或者說,有人假冒這些極端分子將其置於死地,恐怕也不是什麼難事。
她發現自己陷入了一種兩難的境地。若是對慕容泓忠誠,她就該假裝沒有察覺這一點,畢竟鍾羨是鍾慕白的獨子,鍾慕白站在他這邊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稅改政策若是得到鍾慕白的支持,就等於得到了軍隊的支持,能夠順利施行的希望大大增加。而若是為了朋友義氣,她就該寫信去提醒鍾羨,叫他不要妄自摻和朝中之事,在其位謀其政,眼下只管專心治水抗災就好。
她到底該如何抉擇?
因著最近事多,長安和慕容泓都忙,她已不是每天都回宮了,一忙起來錯過了宮門落鎖的時間,她就直接回自己的府邸休息。
這日時間倒是還早,只是她心中依然煎熬掙扎,便也沒有回宮。
將近十一月,天已經相當冷了,長安自去年吃了大虧之後,體質就開始變得畏寒,入冬後不僅穿得較往年多,還整天手爐不離身。
紀晴桐照例聽聞她回來就趕到垂花門去迎她。
長安一跨進後院就聞到一股子羊膻味兒,問:「今天又是吃羊肉?」
紀晴桐抿著嘴笑,道:「許大夫說了,羊肉有暖中補虛,開胃健力的功效,安哥哥你體虛畏寒,合該多吃些。」
前不久許晉請辭太醫院御醫一職,結果卻被慕容泓打發到安府來成了長安的府醫,長安命人將西廂房收拾出來給他們夫婦居住,倒的確方便了許晉給她調理身子。
兩人邊說邊走,還未到正房門前,袁冬從後頭追上來說張君柏求見。
長安停步,對紀晴桐道:「你先回房吧。」
紀晴桐應了,走到正房廊下,轉身看著長安的身影消失在垂花門那頭。
最近他總是早出晚歸愁眉深鎖,是遇到什麼困難了嗎?與張君柏有關嗎?
她託庇於人,卻什麼忙都幫不上,尤其是在對方明確表示希望她嫁人的情況之下,這種感覺,真的熬人。
她不是死皮賴臉恬不知恥的人,行龍還小,雖現在寄希望於科舉,卻也不能保證一舉中的。若等他能自立門戶,還不知要等到何時,她總不能就這樣一直賴在他身邊,雖然她知道,經過上次談話之後,就算自己不走,他也絕不會趕她走。
也不是不能出去賃個院子住,只是她這張臉,實在太容易為她招致禍端,欲待毀了,又恐傷了行龍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