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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3:47:27 作者: 江南梅萼
長福苦著臉道:「御前的差事固然是好,可是……也有旁人體會不到的苦處。」
長安聽他這話裡有話的,忍不住道:「在我面前你吞吞吐吐做什麼,有什麼話便直說罷了。」
「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就是半個月前,那天陛下早朝回來臉色就不好,後來茶室一個奉茶的宮女過來甘露殿奉茶時,不過就是穿戴得鮮亮了些,竟叫陛下以不敬為由著人拖下去打了個血呼啦的,發配到浣衣坊去了,也不知道最後活下來沒有。後來奴才問了張公公,才知那日是先太子的生辰。先帝先太子的忌日咱們做下人的或許沒人不知道,可是生辰,知道的怕是沒幾個吧。都是爹生娘養的,我看著那宮女平白遭此大難,心中也很是有些不安,唯恐哪日自己一不小心犯了陛下的忌諱,也這般一頭蒙地被發落了。」長福心有戚戚道。
長安聽後默了一瞬,招呼長福:「坐下一起吃吧。」
長福忙道:「多謝安哥,可是我還要回去當差呢。」
「陛下既然著你來給我送菜,想必身邊不缺你伺候,坐下吧。」長安分了一雙筷子給他。
長福這才坐了。
「長福,你覺得,陛下這幾年改變大嗎?」自兗州回來長安就隱約覺得慕容泓變了,但自回來後她在宮中時間少,也不常在他身邊伺候,是故也沒在意。而今聽長福這麼一說,慕容泓此舉已經不能算是心情不好發發脾氣可以說得過去的事了,這分明是冷血殘暴草菅人命。先太子的生辰,又不是忌日,憑什麼宮人就不能穿得鮮亮了?
長福訥訥的不吱聲。
「怎麼,對我也提防起來了?」長安笑問。
長福忙道:「不是的安哥,只是,我也說不上來。我只知道你沒去兗州之前,我看著陛下和你說說笑笑的,感覺陛下也只不過地位尊貴了些,大多數時候還是跟我們尋常人一樣,有七情六慾,有喜怒哀樂,能叫人看得出他什麼時候高興什麼時候不高興。但是現在,陛下很少笑,也很少生氣發怒,平日裡要處置誰都沒個先兆……唉,我也說不清那種感覺,反正,反正就是在他身邊心裡就一直在害怕,沒個安定的時候。」
「這些話除了我,不許說給任何人聽。」長安從油光光的紅燒蹄髈上拆下一大塊肉來夾到長福碗裡。
「謝謝安哥,從我到陛下身邊當差的那日起,你就叮囑我要少說話多做事,我都記著呢。」長福道。
「記著就好,上個月內衛司有徒兵出去辦事經過你老家,我就讓他順道去看了看你家人。你父母身體都康健,你大哥當了村裡的里正,你二哥娶了媳婦,三年給你爹娘添了倆大胖孫子,你守寡的二姐也再嫁了,夫家家底殷實,夫婿老實可靠。這些都是拜你這個能在御前當差的出息兒子、弟弟所賜。你記著,不管陛下是什麼性情,他身邊總需要伺候的人,你越是害怕就越要把他伺候好,直到不管誰伺候他都不如你來得細緻妥帖,你就不必擔心他會為了區區小事發落了你……」
長安話還沒說完,長福突然站起身,噗通一聲跪下,朝著她砰砰砰就是三個響頭,抬起臉含著淚扁著嘴帶著哭音道:「安哥,我家人能有今天,都是拜你所賜,否則,就憑我,別說到御前當差伺候陛下,能不能活到現在都是個問題。安哥,你對我的大恩大德,我一輩子都報答不完。」
「起來,想哭等不當差的時候好好哭個痛快,當差的時候紅個眼眶,怕陛下不嫌你晦氣呢。」長安道。
長福聞言,忙用袖子擦了擦眼眶,拼命忍住眼淚站了起來。
長安抬了抬下頜,道:「坐下吃飯,吃完飯我與你一道去甘露殿。」
午後長安本想去理事院,慕容泓卻不許她出宮。
「陛下難道還擔心丞相會到理事院來殺奴才?」長安哭笑不得。
「那可說不好,古往今來,死法不可思議的名臣多了去了。」慕容泓坐在書桌後頭,一邊看奏摺一邊道。
長安無奈,只得吩咐吉祥去內衛司把需要處理的文件拿到宮裡來。
在等待的時間裡,長安就呆在甘露殿內殿擼貓,擼著擼著,目光不由自主就轉到慕容泓身上去了。
他批奏摺的時候很專注,因而就顯得很安靜。他的臉龐清瘦,弧度並不圓潤,眉眼唇鼻的輪廓也與柔和沾不上邊,這般不笑的模樣,確實顯得有些冷冽。
其實她一早就發現他是有兩面的,只不過最開始的時候,她感覺他得穿上那身龍袍,才會顯得和平時不大一樣。而今,他完全不用藉助那身龍袍的威儀來告訴旁人他是威嚴不容侵犯的皇帝了。
細想想,就算是她上輩子那個社會,一般男人在單位領導同事面前的樣子,與在家裡父母子女面前的樣子也不一樣。普通男人尚有兩張臉,一個皇帝如此,似乎也沒什麼可值得奇怪的。她之所以如此遲鈍地到現在才確定,恐怕與他在她面前刻意收斂有關。至於他為何要在她面前刻意收斂,自然是因為他喜歡她。
長久以來,她一直在用她上輩子所了解的感情標準來衡量和要求他,或許,是她錯了。因為在上輩子,兩個人的感情,就只是感情的事,而這輩子,旁的不說,就憑他們倆的身份,他們之間若有感情,這感情,恐怕永遠都不可能純粹。舉個最簡單的例子,趨利避害,是人的本性,他身邊這麼多人,她對他的恐懼應是最少的,憑什麼?就憑她知道他喜歡她。那麼,她對他的那點好感,誰又知道不是在這種趨利避害的本性驅使下產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