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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3:47:27 作者: 江南梅萼
身在方外,心卻仍在紅塵。
舉目望去,那桃紅是愁,那柳綠是憂,鍾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何時成了這樣一個多愁善感的人。只要人一閒下來,腦子一放空,就會不自覺地想起很多與長安相處的畫面,她扮作侍女與他談笑風生時俏皮的眼波,她與敵對峙時那視死如歸的風骨,她身受重傷時難得一見的軟弱,還有那日馬車裡,他生澀地向她表露自己的心跡時,她那意味不明卻又甚是溫柔的輕輕一靠……
在長安之前,他不曾留意過什么女子,在她之後,他也沒有心思再去留意別的女子,只覺得有她在身邊,對明天乃至對將來才有期盼一般。
他的生活就是這樣,日復一日循規蹈矩,只消沒有先太子亡故那般的驚天噩耗,每一日與前一日都是大同小異,他可以過得很平靜,但這種平靜與快樂無關。而有她在身邊卻正好相反,他很難過得平靜,但他很快樂,哪怕那快樂是讓他啼笑皆非的,但也不能否認其本質仍是快樂。
今年他已是弱冠之齡,母親對他的婚事也催得愈發著急起來,若是心中無人,他願意接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反正如他這般出身的子弟,婚姻大事俱是這般來的,他無話可說。可如今他心裡有人,卻又叫他如何無動於衷地再去迎娶另一名並不相識的女子呢?
但是長安的身份,卻又註定讓他不能以正常的方式去求娶,且陛下很可能對她也有私情……每每想到這些他便有種深陷其中卻又無能為力的失落感。
「啊!」鍾羨正惆悵呢,耳邊忽傳來一聲女子低呼,他下意識地徇聲看去,卻見在他前方不遠處一名女子跌在台階旁的樹底下,一隻花籃翻在地上,籃里的花枝撒了一地。
鍾羨見她孤身一人,本不欲搭話,可見她扶著樹幹站起身後,一腿虛虛提著不敢著地且面露痛苦之色,便忍不住出聲詢問:「姑娘,你無事吧?」
聽著耳畔這清朗而不失穩重的聲音,張競華平生第一次知曉,原來心跳得過快是會讓自己呼吸困難的。她幾乎是鼓足了自己所有的勇氣抬起頭來,看向那個自己痴戀了兩年多的男子。
因著今天是陪鍾夫人來寺里燒香,鍾羨穿得十分素淨,外頭穿一件銀線滾邊的白色錦袍,襟口露一線淡藍色的裡衣,劍眉星目溫潤如玉,站在春意深重的山間石階上,直如畫中人一般。
張競華看了一眼便急忙收回了目光,她從不知原來自己竟是這般怯懦之人。這兩年來,因為私心戀他,她不惜屢屢用水仙花粉來讓自己生病以逃避隨著她年齡增長而益發迫在眉睫的婚事,可如今這朝思暮想的人就站在她面前,她不僅不敢多看,她甚至連開口說話的勇氣都沒有。面對他的好意詢問,她不過低垂著緋紅的小臉輕搖了搖頭。
鍾羨自然也看見了她通紅的臉,看她衣著華貴不似普通人家的女兒,如此臉紅可能是因為乍見外男而覺羞臊,於是他也不多言,轉身便欲下山去。
張競華見他走了,心中一陣失落,低了頭去撿地上的花籃,誰知腳一著地,一陣鑽心的疼,她忍不住嚶嚀一聲,再次跌倒。
鍾羨回身。
張競華羞得無地自容,原本說好只是假摔的,可是方才她看到拾階而上的他,一時失神,被突出地面的老樹根絆了一下,竟是真的扭傷了腳踝。
鍾羨見她坐在地上不起身,眉頭微微一蹙,道:「姑娘請稍候,我下去叫侍女上來扶你。」
「不必了鍾公子。」張競華急忙道。
鍾羨一愣。
張競華知道自己失言了,低垂著小臉扶著樹幹再次慢慢站起身來,眉眼不抬道:「我沒事,你、你走吧。」
鍾羨覺著這姑娘言行有些奇怪,且看她的樣子確實不能行走,正猶豫該不該詳問一下情況,卻見她突然看了眼山下的方向,然後彎腰撿起地上的花籃和花枝,挎著籃子一瘸一瘸逃也似的往一旁的林子裡去了。
鍾羨回頭一看,看見自己的母親與另外一名貴婦人在大幫丫鬟僕役的隨行下往這邊行來時,他心中隱約有了些猜測,忍不住再次往那女子逃開的方向投去一眼。
鍾夫人和張夫人上了石階,鍾羨迎下去向兩人見禮。
鍾夫人見階上只有鍾羨一人,一時都有些發懵,明明得到丫鬟回報,說是鍾羨與張家小姐見了面了。
「娘,您不是在客房休息麼?」鍾羨見鍾夫人左顧右盼的,便出聲問道。
「哦,這不剛好遇見張夫人,與她聊了一會兒之後為娘也不困了,就與她一同出來走走。」鍾夫人笑得有些勉強。
「原來如此。」鍾羨說著,站到鍾夫人身邊,一副要陪她走走的模樣。
鍾夫人知道今天這事不成了,哪還有心情爬台階,便對張夫人:「哎喲,這台階這麼長,真要爬到上面,恐怕明天腿又該痛了,要不咱們不爬了吧?」
張夫人頷首,道:「那你歇著吧,我再往上面走走。」
鍾夫人知道她是要去找她女兒張競華,想起今日之事,多少是她對不住她們,遂對鍾羨道:「你先下去吧,我跟張夫人說會兒話。」
鍾羨應了,向兩人行了禮便先自下山。
鍾夫人與張夫人往上面又走了幾層台階,見階旁掉著一枝花,便派人往旁邊林子裡去找,不多時便找到了扭傷腳踝不良於行的張競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