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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3:34:20 作者: 藍淋
等他從我口腔里退出來,我比平時更木訥了一些,怔怔的沒有半點聲音,他反覆摸我的臉,我的頭髮,我的嘴唇,我都沒有反應。
「下一次,就得等到明年嗎?」嗓音嘶啞,低沈得很。
我往後退兩步和他拉開距離,太過吃驚,沒來得及想好該怎麽應對,只本能地順勢用力關上門,把那個人的臉擋在門外。
一直認為他只是在補償,提及欲望,感覺好象天方夜潭。
我已經老得談不上愛情了。
這種年紀說情愛,只會招人笑而已。
尤其是他和我。
他做過的那些,在我步履蹣跚地復健的時候,都已經聽他說得很清楚,當時的感覺,現在想不起來了。
只是覺得,我們之間,再說愛情,真是太遠太遠了。
盒子裡裝的是枚戒指,我驚訝地拿出來看了一會兒,又放回去,覺得難以置信。
改天該帶去退回給他,請他不要這麽輕率,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他好象忘記這已經是二十年以後,忘記我們和當年那兩個廝守著幸福不已的年輕男人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不自覺又想起他。的確,他依舊高大強壯,精力充沛,不比以前差多少,目前單身,一個人寂寞的時候,就會懷念那些比較遙遠的回憶吧,所以突然想到我,打算重溫一下。
而我現在卻是這麽一個糟老頭。
無聲嘆口氣翻過身,晚上睡不著,白天總打瞌睡,越來越糟糕,好象除了看起來還年輕,整個人都老化了。
沒有欲望的生活,究竟是容易幸福呢,還是容易腐朽?
不管是哪種答案,總之缺乏鍛鍊的生活導致多病這才是正解。
第二天起來就感冒鼻塞,用掉一半捲紙。
自我厭惡達到最高點,吃了儲存的感冒藥,暈暈沈沈又睡過大半天時間,總算醒過來。
眼皮上那層濃重的睡意花了不少力氣才抹去,坐起來發一會呆,意識清楚了,飢餓感更是貼著肚皮栩栩如生,只好套上衣服,準備去為自己弄點東西裹腹。
發現冰箱空空如也,而且依舊是壞的,稍微心酸了一下,單身老男人的日子真的不大好過,要是有個人陪著就好。
折騰了大半輩子,最後孑然一身,大概我以前那幾十年,實在活得不怎麽高明。
也許去撿只流浪貓回來養也不錯……可我能記得給它餵食麽?
邊胡思亂想著,邊盤算該餵自己什麽,突然靈光一閃。上次工讀生給我一張餐券,是家蠻昂貴的餐廳,不知道他怎麽弄到的,只叫我有空就去幫他用掉;我一直夾在錢包里忘記拿出來,今天倒派上用場。
節儉了很久,反而是靠替我打工拿微薄時薪的工讀生來奢侈一把,自己也覺得好笑。
不過現在我的自尊心很少出來作怪了,獨自坐在角落裡吃著送上來的套餐,很是坦然,有著美味茶樹菇的熱湯喝起來很舒服,從喉嚨到胃都像被熨過一遍似的,平整暖和,人也精神了不少。
所謂幸福的生活,我也只要這樣,就好。
餐廳里有輕微的騷動,好象是服務生添茶的時候不小心弄翻了杯子,經理立刻出來道歉,表示支付衣服乾洗費用,並免費贈送哪道菜之類。和我的角落有好幾張桌子的距離,看不清楚,只聽得到聲音。
客人倒很有風度,大大方方說沒關係,有個明朗的嗓音用不大的音量玩笑似的抱怨:「還不是你亂放電,被燙了也活該。」
我是真的被燙到了,心臟通通亂跳,顧不得擦手上的湯汁就站起來,拼命往那邊望。
只是聽著像而已,也只是那麽短短的一句。
而且這麽多年了,他的聲音可能已經改變不少,或者剛才聽到的只不過是我的幻覺……
可我還是忍不住挺直了背,伸長脖子努力想看清楚。那桌是兩個人,說話的男人面朝著我的方向,但臉被擋住了,只看得見他的頭髮,當然不是我記憶里張揚的顏色,可我總覺得那是屬於他的。
接著他站了起來。
這個動作帶來的失望真是無法言喻,雖然原本就只是「也許」而已,並沒抱太大的希望,但提到喉口的心臟一下子跌落回去,那種感覺還是不好受。
如果亦晨的腿現在可以站著,那該多好。
眼睛羨慕地從那人的腿往上移了移,又看了他一眼。這回他的臉全無遮擋,清楚地落在我視野里。
和記得的,的確不一樣,眉眼沒了以前哪種隨時隨地都要飛起的感覺,但還是英挺,嘴角也是準備微笑的弧度,可年少輕狂的神情已經被磨得幾乎全然不見了。
我聽到自己失態地絆倒椅子的聲響,然後那個人也不經意地朝這邊抬起眼睛。
「亦晨,」我說,覺得自己的聲音很可笑,「亦晨。」
朝他跑過去的動作可能比聲音更要可笑得多。但我根本顧不得,我只怕自己是在做夢,稍微慢一點,就醒了,他又要從我眼前消失不見。
「亦晨,亦晨。」我真是太狼狽了,除了反覆叫這個名字,什麽別的音節也發不出來。被結實有力的胳膊緊緊抱住,也不懂得該怎麽反應,只是機械地反覆摸他的臉,觸感是真實的,跟夢裡面不一樣,有溫度,他的聲音也聽得清清楚楚。
「哥哥!」
只要有這一聲就夠了,其他人的我模糊著聽不見,秦朗在背後說些什麽,經理在耳邊「撲」地一下打開香檳以後說了什麽,我都不清楚。
「哥哥……」
我只能用力再用力地抱住他,生怕再次把他弄丟,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痛恨自己因為萎縮而細瘦無力的胳膊。
等稍微冷靜下來,不再死抓著他,糊裡糊塗只顧說自己想說的,還顛顛倒倒口齒不清的時候,已經是坐在酒店房間裡了,雙手都在弟弟手心裡,被他摟著的感覺真溫暖。
他看起來很健康,臉色不錯,也有精神,從頭到腳都沒什麽缺失,走路的樣子平穩瀟灑得不得了,腿的確是沒問題──這個在半小時之內他和秦朗反覆向我保證了有二十次。
這就好,知道他這樣我就很高興了,而且他也輕而易舉向我證明了他的力氣有多大──方才在餐廳里他居然把我舉起來,兄弟倆一起丟臉。
亦晨還是以前的亦晨,雖然被磨平了稜角,沈穩很多,但仍然是我熱情倔強又囂張的弟弟。
只要看他在秦朗面前有多拽就知道了。
比如說,我猜支付酒店房錢的人應該是秦朗,弟弟卻揚起下巴指揮他:「自己去再開一個房間,不要妨礙到我們。」
集風流倜儻和窩囊畏縮於一身的秦大少爺,只來得及說一句:「我也二十多年沒見小辰了,大家敘舊不可以嗎?」,在等到答案之前就被我弟弟的眼神殺傷殺敗,乖乖舉手投降,收拾好東西出門去。
太多年沒有再和弟弟同床睡過,兄弟倆在柔軟厚實的棉被下面緊貼著躺在一起,感覺有點不自在,但都樂不可支。
要把這麽漫長的時間裡發生的事情全說完,一個晚上似乎遠遠不夠,我也糊塗著不知道該從哪件開始說才好,腦子裡一塞滿就開始亂,只好閉上嘴光聽他講,他問,我才答,而且還要先思考很久才說得清楚。
最初的興奮過去,弟弟也覺察出我的異樣,捧住我的臉認真和我對視了一會兒:「哥哥,你出了什麽事嗎?」
「啊,生病……」我含糊支吾著,「生了場病,有點久,所以變得笨了些……」
不知道為什麽會想維護陸風。
第三章
「你是看到廣告才來這裡的嗎?」還是不太敢相信今天這樣從天而降的好運。
「廣告?什麽東西?」
「我有在報紙上登廣告找你……」知道那些錢白花了,大失所望。
「真的?我從來都沒看到過!寫的是些什麽?」
「呃……」我寫尋人啟事的水平沒有高明到哪裡去,可能他沒看到反而更好。
「我們也找過你,可居然半點消息都查不到,還以為你不在國內,或者藏起來了……哪知道就T城。秦朗那個飯桶,就只會吹噓自己有多厲害,根本是個廢柴……」
「啊,」我連忙阻止他繼續無情荼毒自己無辜的情人,「他在這裡又沒什麽人脈,光T城就有多少人口,查漏了也是正常。」
「後來想到陸風,」提到那個名字,弟弟有些遲疑,「就來碰碰運氣,打算讓他……幫忙。」
「哦……」我不自覺咽了一下。
弟弟刻意放鬆聲音:「誰叫他太有名了,白手起家成功創業的典範,那些雄心勃勃的年輕人都想效仿他……我們不打他主意都不行。」笑著頓了頓,「好歹也……認識一場,他不會不答應──我們是這麽打算的。」
「恩……」我模糊地應著,把臉靠在弟弟肩膀上。
「如果知道你會在他眼皮底下,我們早就來了。但是一直聽說他……私生活風平很差,根本沒有固定伴侶……yín亂得……很,料定你沒跟他在一起,連在周圍都不可能,就沒想和他再見面……」弟弟輕聲笑了笑,「你知道的,見面大家只會尷尬,畢竟以前……一點也不愉快。所以秦朗有心處處避著他,他也沒留意到我們就是了。」
我沒回應,他也不再說話,靜靜靠著,睡眠般的寂靜。在我疑心他是不是已經熟睡的時候,他突然摸了一下我的頭:「你們現在到底是……」
「哦……」我幾個詞在喉嚨里反覆滾了一圈,才七零八落拼湊起來,「分手了。那時候就分手了,你知道的。」
「然後呢?」
「然後……就這樣,」我想了想,「我結婚了。」
弟弟半天沒出聲,看起來是副被口水嗆到的表情,支吾了好幾下才說:「是,是嗎?」
「恩,」我老老實實地,「是個好女人……但後來離婚了,我配不上她。」
「哦……」不知為什麽他聽起來象鬆了口氣,「那樣也好,你勉強不來的……」
「我有了個兒子。」
「……」亦晨保持著閉嘴前的嘴型定格了,反應過來的時候忙倒抽好幾口涼氣:「哥哥,你,你好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