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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10:45:38 作者: 溫泫
為了緩解尷尬,江沁禾看向窗外。
車窗上還在不斷更替交迭著流動綿延的水跡,雨痕透明到像是劈了數十次的白蠶線,飄搖地掛在車窗上,同她現在的處境一般。
飄搖無依,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落下。
外婆年邁,眼睛也不似從前清明。而白老師也快要退休,蘇繡非遺保護中心的研究員里也只剩下她一人獨挑大樑。
隨著越來越多的學生放棄,離開,她陷入了一種迷茫。
就像是在一望無際的深海上航行,遭遇大霧時,你看到的只有自己孤身一人。
當你自以為撐過這場大霧就能窺見天明時,你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始至終,就希望渺茫。
江沁禾做了六年的徒弟,十多年打下手的學徒,外人常不吝誇讚她一句經驗豐富,一步步穩紮穩打,是踏實認真的好苗子。
可對她來說,徒有時間的累積,有時候更像是壓力,一副鐐銬,一把鎖。
她自己不知道該怎樣當一位合格的老師,怎樣把自己所學的皮毛盡她所能地教給別人,不讓這些年歲時光通通白費,不辜負前人心血,好把蘇繡傳下去。
心裡又一次滋生起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
無奈無力,又無計可施。
江沁禾輕輕地嘆了口氣。
裴承喻從上車後就發現江沁禾狀態不對,像是被這場突如其來的風雨卷襲過的白山茶,嬌嫩卻又倦怠。
車窗里映出的她,穿著一身米白色的長裙,秀眉輕蹙,那雙平日裡明亮的眼睛低垂,像是有薄霧濃雲,一層一層地籠著她。
裴承喻別過臉,繼續開車。
又過了半小時,車停在明水灣。
兩人回家後都心照不宣地各自回房,除此之外,沒有一句多餘的交流。
第二天一早,裴承喻去了公司,江沁禾一人開車前往青州市。
車停在下面,江沁禾提著東西,沿著彎繞的青石小路,最終停在清雅樸素的小院前。
灰白色的牆面,暗青色的磚瓦片,兩扇鏤花門的兩側種著淺紫色的矮牽牛和幾叢四季秋海棠,微風時不時送來陣陣花香。
推門而入,就看到外婆江漣正坐在院中繡花,身前繃架長達三米,布滿淺色的紋樣。
江沁禾回房,放下禮物後就搬了一張矮凳坐到江漣身邊。
江沁禾自母親去世後就和外婆住在一起,上初中時外婆給她重新取了名字,等到高中畢業,江沁禾開始跟著外婆正式學習蘇繡。
改名換姓,也為的是讓她不困於過往,能夠安安穩穩生活一輩子。
江沁禾坐在一旁,纖纖玉指慢條斯理地捻起一根根蠶絲,熟稔地用指甲劈絲,劈成數十數百根的蠶絲按顏色小捆小捆地擺放在繡布的空白處。
她正要將一捆理好的秋海棠色蠶絲擺過去時,手背上卻倏地挨了輕輕一巴掌。
「不專心。」
江漣慢悠悠地道出她的狀態,眼神仍盯著手下的遠山圖,手中的煙墨絲線穿過遠處山頭,順側峰而下,最後隱入煙雲。
繡完這小山的最後幾針,她才開口:「趙文賓那白眼東西又去找你了吧。」
江沁禾點頭,嗓音里滿是平靜地陳述事實:「他想把趙晴塞到蘇繡非遺中心來,說是要給她鍍金。事成之後,就把我母親的遺物給我,還說要補上從前的撫養費。」
江漣聽著,眉毛忍不住緊蹙,發怒罵道:「他算是什麼東西,當年倒插門的東西,如今也敢用這種下作手段威脅你!」
老人家越說越激動,嚇得江沁禾立馬站起身拍背順氣。
「我沒答應他,」江沁禾聲音柔,可若是仔細聽,又能聽出一種倔強剛強意味。
「非遺中心,我是不會讓他有機會插手的。」
聽到此話,江漣又是氣不打一處來,「沁禾,你心裡有非遺中心是好事,可你自己呢?」
突然的問題讓江沁禾有些發懵,也不知道說什麼,只是默默地垂下手,低眸盯著繡布上縹緲的雲煙山霧。
「我知道你心裡憋著股氣,不想讓趙文賓那東西低看你母親的遺志和這一脈的傳承,可江沁禾,人是為了自己而活的。」
江漣嘆氣,有些憐愛地握住江沁禾垂下的手:「你這輩子不能只有不甘和蘇繡,你還有你自己想要的生活。」
聽到這兒,江沁禾眼睛眨了眨。
想要的生活?
她好像從來就沒有想過這件事……
「你全當我不知道,你和裴家二公子的事情你告訴我了嗎?」
老人家又嘆了口氣,一陣長吁短嘆。
江沁禾輕輕搖頭,咬著下唇悶聲:「沒有。」
當時急於拿回母親遺物,又趕上非遺中心資金短缺,沒法運轉,她沒有考慮多久就貿然答應了聯姻,和裴承喻匆匆一見後便結了婚。
裴承喻大大方方給周圍熟識的朋友都通知了喜訊,而江沁禾藏得嚴嚴實實,誰都沒讓知道,哪怕是外婆。
結果趙文賓最後給她一紙空白。
輕飄飄的,什麼都沒有。
江漣嘆氣,語重心長地囑咐,「沁禾,旁的事可以忍忍就過去。可婚姻大事,不能退忍。裴家二公子,這壞名聲遠得很,就跟那烈狼一般……」
像是下定決心似的,江漣用力握緊外孫女的手,「要是你不想待了,外婆就算是拼了老命也會把你從裴家給撈出來,反正我也算是快活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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