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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3:32:14 作者: 溪溪大人
可是這個世界不一樣。
它說死人就會死人。
而當那支閃爍著冰冷寒芒的弩.箭,在她的僥倖之外,陡然刺穿晏希馳的胸膛——那曾經被她一遍遍依靠,撫摸,感受過脈搏和心跳的血肉之軀。眼睜睜看到男人面朝自己時,最終無力垂下的雙臂。
少女眼中血色蔓延,已有價值觀開始一點點崩塌。【看小說公眾號:玖橘推文】
過往的江蒔年,從未覺自己自私涼薄,面目可憎,可在晏希馳的襯托之下,她仿佛被人陡然扒光了底衣,自保成為一種鐫刻於自我意識里嶄新的罪孽。
怕死並不可恥,死亡是人類的恆久話題。作為一個很愛自己的人,江蒔年從來理直氣壯。可那一刻,她腦海中倏地閃過一個念頭,我不配。
這世上有一種痛苦,是將自己喜歡的人傷到體無完膚。是望進那雙眼睛,便可感知它內里蘊疊的哀傷有多刻骨。比起死亡,它是一種綿長的痛,沒有實質,卻能將人的內在精神擊垮。
【宿主不必過於自責,求生是你們人類的本能,永遠將自己放在首位,這沒有錯。】
【只是你在優先考慮自己,而反派在優先考慮你罷了。】
【如果你本身會武,你肯定會跳出來保護反派,大殺四方,事實是你手無縛雞之力,所以自保沒有錯,不要把事情想得太複雜,你會承受不住。】
【至於反派的選擇,我們誰也沒料到,不是嗎。】
腦海中機械的娃娃音,通常透著理性和冷漠,但這一次,它的聲音里也帶了一絲不屬於人工智慧該有的嘆息。江蒔年知道它在說話,她也每個字都能聽懂,但是它們連起來,她突然很費力也理解不了那是什麼意思。
北麓山的夜風,夾帶著濃郁的血腥氣,吹進江蒔年的鼻腔里,那是她終其一生不願回憶,卻永遠也無法忘懷的味道。
短短几息,時間好似靜止下來。
雪色,火光,松林,箭矢,鮮血,嘈雜,驚呼……
一切成為一種不真實的幻影,在江蒔年的世界裡化作尖銳鋒刃,一點點將她凌遲。
仿佛兩具相形對見的軀體,第一次在彼此的皮囊之下,看到了對方真實的靈魂。
那雙過往無比熟悉的,總是充滿溫柔和戀慕的漆黑鳳眸,那雙原本漂亮到攝人心魄的男人的眼睛,此刻看她時透著前所未有的空,沒有恨,沒有怨,所有情緒消失無蹤,有的只是……
——我好像要永遠失去他了。
這個念頭在腦海中閃過時,江蒔年雙唇翕張著,開合著,依舊發不出一絲聲音來。
因為這樣的時刻,言語變得蒼白,解釋失去意義,「對不起」這三個字,更是輕得比不過北麓山上任何一朵雪花的重量。
她無意識撫上自己心口。
那裡很疼。
像是被人生生挖開一個洞,視線里出現重影,看不清晏希馳的臉,無法伸手觸到他,整個世界漆黑一片。
我年少的愛人啊,是他以血肉之軀護我走向生的彼岸,而我卻在同樣的時刻,以本能選擇了背棄他。而當我意識到這件事時,我同樣意識到,那是我失去他的開始。
.
在冰天雪地里捱過一遭,風寒早已侵體,連續幾日高熱,以致於喉嚨里發出來的聲音嘶啞孱弱。渾渾噩噩夢魘了好幾日,江蒔年意識再次清明,是十二月十五日,一個陽光明媚的冬日午後。
彼時皇家冬狩大賽早已結束,大寅年關將至,整個京都瀰漫著一種與江蒔年格格不入的喜慶氣息。西斜的日光透窗而入,在房中潑下淡淡光影,令人恍然間不知今夕何夕。
很奇怪,人的心境可以在一夜之間天翻地覆,面目全非,太陽卻依舊東升西落,不知名的飛鳥在枝頭肆意徜徉時,依舊是最無憂無慮的模樣。
給了自己小片刻時間緩神,江蒔年有些木然地從床上坐起,環顧四下,一切都是她熟悉的模樣。
明燦燦的薄紗晃入眼底,狐毛軟墊從床榻一直鋪到附室門口,角落裡置放的琉璃花樽,生長著即便冬日也未消的綠意,處處皆是活力與生機。
若非口乾舌燥,胃裡空空,身體輕飄飄的仿佛不屬於自己,江蒔年會以為只是做了一場噩夢,夢裡在北麓山經歷的一切都是假的,該多好啊。
默了片刻,沒有開口喊人,少女隨便抓了件外袍披在身上,自己摩挲著起身下地。
然而剛走兩步,腳下一個趔趄,江蒔年扶著桌案才勉強站穩,桌上原本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已經被她不小心打翻在地。
「王妃醒了!」
聽到碗盞落地的聲音,沛雯忙不跌從外間進來,魚寶和阿茵也緊隨其後。
「您這是要去哪裡?」
「王妃,王妃,您先聽奴婢說……」沛雯半攙半扶攔住她。
「范醫仙醫術高明,王爺身上的傷已經得到妥善處理,那支箭矢雖然穿胸而過,卻沒有傷及要害,奴婢問過阿凜了,王爺目前沒有性命之憂。」
沛雯在第一時間如此解釋,是因王妃昏迷的幾日裡,時常在夢裡喊著「晏希馳」,她整個人很不安穩,燒得最厲害的時候,全身被冷汗濕透,連夜連夜發著抖,幾人險些以為她挺不過來。
「倒是您,這才幾天——」
接下來的話沛雯沒說,但任是魚寶阿茵,還是候在門口的其他婢女,人人都都看得出來,江蒔年隱隱瘦了一圈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