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頁

2023-09-25 23:32:14 作者: 溪溪大人
    這是他們之間的次元距離。

    若以晏希馳的自我認知,愛也大概是事情已經如此糟糕,做人已經如此狼狽,即便她從未對自己有過半分真心,心裡裝的都是別的男人,即便她一再忤逆,對他出手,甚至將袖箭對準他的心臟……他也曾有過那麼短暫的片刻,因被她的眼淚灼傷,真心實意地想過要放她離開,還她自由——前提是,她離開並奔赴傅玄昭之前,親手殺了他,這是江蒔年做不到,也無法理解的屬於晏希馳的極端。

    當然了,更多的是,驕傲和自尊被碾碎之後,明明恨她,知道她有問題,或許更藏著一些他可能永遠窺探不到的心思……晏希馳依然想要與她糾纏到底。

    惡,則為邪念,想以身體占有她。

    欲,對她的一切渴望,雖然至今尚未付諸行動,但他早已甘為裙下臣,想要屈身於她,亦想征服於她。以最原始的本能。

    人的情感何其複雜,誰也沒有純粹的黑與白,對與錯,多的是漫無邊際的灰色地帶,而這些所有加起來,卻又都不如一個「懼」。

    何為懼。

    是當夜晚的定王府燈火通明,分明一派繁榮之景,卻意外地安靜得出奇時。在阿凜帶著玄甲衛士們於墨池廊道——出入樺庭的必經之路攔下江蒔年,而她卻將凜凜長劍對準自己。

    十九年的人生,晏希馳第一次真切體驗到什麼叫做恐懼。

    與江蒔年一直以來對於死亡的恐懼不同,晏希馳的恐懼來源江蒔年本身,恐懼失去,恐懼世上沒有她的存在,他無法想像,若那把劍當真劃破她的頸項……

    「不要——」出口的同時,喉間一股極致的腥甜。

    黑沉沉的視線穿透夜色,晏希馳的目光盯死了少女對準自己的凜凜寒劍,大手卻下意識按上自己的胸膛,猝不及防地,縷縷鮮血自喉間溢出,頃刻間從他嘴裡噴了出來。

    「王爺?!」玖卿腳下猛地一滯:「屬下這——」

    「不許她傷了自己!」

    晏希馳打斷玖卿,嗓音顫而嘶啞:「立刻。」

    玖卿這才丟下輪椅,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前往江蒔年所在的方向,只不過他人未抵達,少女已然扔掉長劍,於夜色中狂奔起來。

    晏希馳下意識驅動輪椅去追,朝她的方向前進,卻很快遇上了新的難題。男人的嘴角尚且掛著血跡,眸色卻倏地一滯。

    被廊橋上的台階難倒了。

    聞名遐邇的機關術師親手鑄就的輪椅,可前進後退,可轉彎剎車,可上下坡路。但在沒有置放踏板的情況下,卻無法實現階梯跨越,且還是上行的階梯。

    無論說給誰聽,人們大概也很難想像——

    那個曾令貪贓枉法,結黨營私之輩聞風喪膽的皇權特使指揮使,那個曾橫掃西州行曳,於戰場碾碎千軍萬馬的少年將軍,堂堂八尺男兒,竟有一天,會在幾步小小的台階前潰敗。

    沒有阿凜或玖卿在,晏希馳寸步難行。

    他追不到她。

    世界於男人眼中一寸寸褪去色彩。

    而那個住在晏希馳內心多年的小孩,也在此刻嚎啕大哭,哭得聲嘶力竭,哭得肛腸寸斷。

    我不要她離開……

    小男孩一遍遍哀嚎著,並不安靜,也不含蓄,卻無人聽得見他的聲音,因為他並不存在。

    我們去找她,把她帶回家,關在房間裡,我們不要再逼她了,她已經哭了,我的心好痛。

    輪椅上的男人垂眸,指節無聲又用力地扣緊扶手,有些譏誚地挽了唇邊,自言自語反駁道:「可是她不喜歡你。」

    可是我好喜歡她。小男孩對晏希馳發脾氣說。

    .

    大寅朝沒有宵禁制度,或者說有但並不嚴格,因此夜晚亥時左右,城東一片依舊燈火通明。

    大都是貴族子弟們相約在街邊的酒館,茶肆,青樓,水濱等適合夜生活的地方開宴遊玩,結伴消遣等,主街上的行人卻是極少的,只偶爾有稀稀拉拉的巡邏官兵們經過。

    江蒔年便是迎著這樣半是繁華半是清冷的秋日夜色,踩著章林大道一地的銀杏落葉,一口氣跑了將近三里多路。

    跑步有什麼好處呢,現實世界有種形而上的說法,跑步十分鐘,幸福五十年。

    上輩子心情不好,煩躁焦慮亦或學業壓力過大時,江蒔年便會選擇跑步。

    風過耳邊時,沙沙作響,所見的一切都在後退。

    而當一個人的全身血液極速流淌,體力消耗揮發的同時,曾經那些默默吞咽的情緒,壓抑的身心,對於人生無法掌控的惶恐與挫敗,困惑已久的某些難題,瓶頸,浮躁,矯情,焦慮,所有負面情緒……

    都會隨著揮灑的汗水和倒退的街影,漸漸被拋諸腦後,直至它們煙消雲散。

    是宣洩,也是一種精神滋養。

    話說回來,江蒔年這次突然「落跑」,說來其實並非全是因為崩潰,或是想要逃避什麼,畢竟人生真的沒有什麼事情是可以通過逃避得到解決的,另外情緒歸情緒,骨子裡她卻不至於因為一個男人,便真的將自己堵上絕路。

    相反的,江蒔年在迎難而上,直面風暴,她沒有那麼容易被打倒。

    更多的是,她的「跑路」,無非是在給自己一次喘息的機會,她覺得自己好像衝破了什麼並不具體的東西,過往的枷鎖離她遠去,前方是全然的新生之路。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