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頁
2023-09-25 23:32:14 作者: 溪溪大人
聞人傑如今已被晏希馳折磨得不人不鬼,道一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不為過,他幾乎毫不猶豫和盤托出:「……議和只是幌子,只是幌子……」
這一點,晏希馳早有所料,並不意外。
可正因如此,十九年來,晏希馳又一次陷入了某種困惑。
打著議和的名義「請君入甕」,如此明顯又卑劣陷阱,上面那位皇叔覺不出來?卻讓晏徹和晏希禮代表天家前往議和地點,他安的什麼心。
晏徹手握重兵,鎮守邊境多年,算不得睿智無雙,卻也並不愚蠢,不至於瞧不出其中蹊蹺,可他依舊帶兵去了,如同赴一場死約。
晏希馳不由想起一句話: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與京中多數世家子相比,晏希馳自幼喜歡讀書,別人將讀書當作「任務」,他卻能自發地沉溺其中。
書本的知識就像人走過的路,會在骨子裡留下痕跡,故而晏家這場變故,晏希馳幾乎比任何人看得透徹——
覃方引君入彀,皇帝順水推舟,否則當初被派去「營救」晏徹的,也不會剛好是與晏徹有過齟齬的鎮北候。
晏希馳活得太清醒了,以至於厭惡這個世界。
醒來的這段日子,他曾隱隱想起過一些久遠的往事。
譬如很小的時候,晏徹其實並不喜他習武,而是讓王府的下人們予他聲樂享樂,試圖將他培養成紈絝。
而他卻因見著庶兄能文能武,頗得晏徹和高氏青睞,便也效仿著,想要當個優秀的「好孩子」,以獲得索爾娜依哪怕一點點關注。
再比如,入宮伴讀的那幾年,他曾幾度在皇叔的「考核」之下,成績賽過幾位皇子,而被皇子們的母妃設計打壓,道他不懂「人情世故」,不知藏拙。
…
晏希馳在清醒的困惑,包括困惑自己的雙腿該不該好。沒人能給他一個絕對篤定的答案,究竟是做個爛在泥里的廢物,還是去走晏徹的路。
古往今來生在皇家,置身於權力中心,連皇子尚且會被忌憚猜疑,何況手握重兵的親王,藩王?
晏希馳在想,將來,或許他有沒有第三條路可以走。既然這世間處處都是規則束縛,處處皆有身不由己,那麼站在頂峰如何?
然一切有何意義。
骨子裡,晏希馳對權力沒什麼欲望,甚至曾經想過,待他唯一珍視的祖母壽終正寢,他便等到了自己的臨界點,再無任何牽掛。
可是如今……
他突然多出一個王妃來。
她是那麼的溫軟乖巧,那麼的活色生香。
晏希馳過往生活在沉悶、克制、壓抑中太久了,世界仿佛籠罩著黑沉沉的海水,周圍全是糾集的海藻,窺不見一絲天光。
以至於短短半個月,他在江蒔年身上感受到的鮮活,那種似乎伸手便可觸到的生命力,讓他覺出了做人其實可以有不同的滋味。
萬籟俱寂。
無數繁冗思緒,糾集成一張滔天巨網,將晏希馳裹挾在長夜之中。
他忽然輕聲開口:「江姑娘,你喜歡過什麼樣的生活?」
…
先前聽到「與江姑娘無關,你不必知道」時,江蒔年抬眸看過他一眼,他眼中的空寂和怠倦,比起初見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會兒卻跟突然回過神的幽靈似的,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喜歡什麼樣的生活?
這個問題還挺感性的,不像「瘋批」紙片人嘴裡會問出來的話。
不過江蒔年沒想那麼多,脫口道:「喜歡躺著呀,就什麼都不用做,就能不愁吃穿,不用上——」
把「班」字壓了下去,「反正就是有花不完的金銀錢財,吃不完的美食珍饈,自由自在,無憂無慮,如果還能到處去玩兒就更好了……」
本來還想來一嘴沉迷於聲色犬馬,酒池肉林,怕嚇到紙片人,江蒔年生生忍住了。
她就是個俗人,如果簡單粗暴總結一下,無非就是好吃懶做,貪財好色,喜歡享樂。
上輩子網上不是有個段子嘛——不勞而獲,不學有術,狂吃不胖,相愛無傷。
雖然不現實,但她想得美啊。
…
聽到這樣的答覆,晏希馳眉宇微蹙,覺得似是哪裡不對,卻又並不意外。
正常情況下,正常女子,可能會答類似於夫妻恩愛、舉案齊眉、兒孫滿堂。
但他的王妃,一番話下來,出發點全在她自己身上。
「看不出來,江姑娘竟也貪戀榮華富貴。」
頓了頓,他眸中帶了淡淡審視:「沒有其他的?」
其他?
「其他的嘛……年年當然還希望能與王爺白頭到老,永不分離。」
「這樣江姑娘就能永遠不愁吃穿?」
好傢夥,這反派該不是有讀心術?
被人看穿心思,江蒔年狡辯道:「怎麼會,年年只是單純愛慕王爺。」
「是麼。」
白頭到老,永不分離。
晏希馳淡淡勾唇,目色中是江蒔年熟悉的譏誚。
很顯然,他不信。
晏希馳是個聰明人,七竅玲瓏,心思九曲十八彎。然而任他完成一盤蚊香,也敵不過江蒔年擁有上帝視角。
他懷疑她什麼也好,覺得她不正常也罷。相處這短短半月,江蒔年已經不再像最初那麼在意他如何看待自己,只要不危及性命,管那它那麼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