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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3:32:14 作者: 溪溪大人
內心深處,晏希馳其實沒指望過這些東西能起作用,他自己從前也未曾試過。
倒不是他不愛惜身體,而是心下明了,自己腿部中的是西疆異毒,當時覃軍走投無路,窮途末路之際,抱著同歸於盡的決心朝他投來毒匕。那時他身上已負重傷,險險閃避,數隻毒匕未曾擊中身上要害,卻擦過他膝下雙腿。
其上毒性劇烈,要麼丟腿,要麼丟命,當時得多虧手下的親兵和副將及時封住他腿部穴道,毒性才沒有蔓延全身。
而他已經躺過半年之久,這期間,醫師必定已經嘗試過各種解毒之法,如果有用,他也不至於醒來後得靠輪椅代步,天家連「沖喜」這種荒謬的法子都給用上了,想來也是藥石無醫。
明知如此,卻還堅持著每日針灸藥浴,無非是想讓老太妃安心。
私底下,晏希馳已派人走訪西疆和覃國邊境,不過至今沒什麼消息。
而他今夜之所以准許江蒔年近身伺候,一是想要祖母寬心,二來……他想知道這個無論出於何種目的,口口聲聲說對他「一見傾心」的女子,在見識到他的醜陋之後,是否還能裝得下去。
見他出神,江蒔年開口輕喚:「王爺,接下來年年要怎麼做?」
說著,她已經打開墨盒,在輪椅前半蹲了下來。
盒子裡的藥膏呈粘稠的乳狀,看上去有那麼一丟丟噁心,江蒔年湊在鼻尖聞了聞,一股濃郁的藥味兒。
「撩開褲腿。」
許是錯覺,這四個字,晏希馳說得似有幾分艱澀。
江蒔年拿下案几上的麒麟燈放在自己腳邊,然後依言去撩晏希馳的褲腿。
怎麼說呢,就挺卑微的……
知道自己的處境是一回事,但心甘情願在一個男人面前低頭卻是另一回事。
至少目前為止,江蒔年雖然覺得晏希馳長得好看,氣質也絕,偶爾看他那張臉都能看迷糊的程度。但內心深處,她對他沒什麼特別的感情。
現實世界裡,就算曾經照顧癱瘓在床的外公,也無非就是給外公洗洗臉,擦擦手,餵點吃食什麼的,再就是推著外公出門曬太陽。
更考驗耐心的,譬如扶著外公如廁,洗腳洗澡之類,自然就輪不上她了。
而像眼下這般蹲在地上,以卑躬屈膝的姿態去給一個男人脫鞋去襪,還要撩起褲腿替他敷藥這種事——
罷了!
她現在吃人的住人的,今後還得靠他續命,這點小事算什麼?就當自己是個護工在伺候病人好了。這麼想著,江蒔年心理平衡了些,便也放下那點小小的自尊和彆扭,以平常心對待。
然而當她撩褲腿撩到一半,還是猝不及防的,被眼中所見嚇了一跳。
晏希馳的雙腿,底子肌膚蒼白,然而其上布滿密密麻麻的斑點和脈絡扭曲的紋路,那些紋路還是猩黑色的,在燈火的映照下,視覺上極為猙獰。
條件反射的,江蒔年「啊」了一聲,一屁股朝後面跌去。
人的表情,眼神,甚至是情感,都是可以偽裝的,否則電視劇的演員也不會被觀眾評價演技好壞不是?
但一個人下意識的反應,往往很難騙人。
不用想也知道,自己這個反應,多半壞事了。
幾乎下一秒,江蒔年便聽到頭頂傳來晏希馳的聲音,從未有過的森凜,寒涼,令人不寒而慄。
他說:「滾出去。」
輕飄飄的語氣,伴隨著他周身散發的陰鬱氣息,排山倒海般壓向江蒔年。
那一刻,她甚至不敢抬頭去看他的眼睛。
「滾出去」這三個字,從未有人對江蒔年說過,別說一個紙片人或是陌生男人了,哪怕是親生父母在氣頭上對你說滾,那滋味也是不好受的。
但她又怎麼能真滾呢?
江蒔年不知晏希馳為何反應這麼大,但也大概猜到一個身體殘缺的男人,內心多少比常人敏感。她被嚇了一跳不過是條件反射,但落在對方眼中,指不定就被曲解成了其他意思?
否則他怎麼會突然生氣呢?
於是江蒔年依言滾出寢殿之後,很快又折了回去。不僅如此,她還在外面給自己找了個小板凳。
基於一種直覺,江蒔年覺得她要真滾了,今後的攻略之路可能會走得格外艱難,搞不好就直接走不通了,所以她又回去了。
就這麼短短不足半分鐘的時間,江蒔年去而復返,卻不知晏希馳經歷著怎樣的心路歷程。
窗外月明風清,淡淡的月光透過窗欞,傾瀉在他肩頭。
江蒔年見他靜靜坐在輪椅上,微微低垂著頭,仿佛一尊沉默的山嶽,不聲不響的,指節扣著輪椅,很用力,卻是個些許無措的姿勢。
就好像一個故意發脾氣的小孩,以為人會哄他,結果人直接走了,就剩他一個人在那裡。
分明看不清表情,但那一刻江蒔年就是覺得,晏希馳面色慘白如紙,仿佛暗夜中即將枯萎的花朵,在固執著不肯凋零。
察覺到她回來了,他抬眸。
四目相撞時,那雙空寂的眸子裡似有暗火澆燒。
「不是滾了,又回來做什麼。」
不動聲色的吸了口氣,江蒔年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重新蹲下去,擺好小凳子,坐下來,然後在晏希馳隱隱抗拒和牴觸的情況下,重新替他挽起褲腿。
這一次有了心理準備,她沒讓自己的表情出現絲毫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