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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3:26:25 作者: 撒空空
    因此,毓蘭的話,清晰地傳入了他們的耳朵里。

    沒有回應,旁邊的兩人都沒有回應。

    毓蘭忽然伸出手,像是要抓住什麼東西。

    那隻手,蒼白,消瘦,帶著一種罕見的清麗。

    與此同時,毓蘭說出了自己最後的一句話:「……獨賢,我的孩子……」

    然後,那隻手,就這麼墜&落了。

    在空中,劃下了悽美的弧度。

    就這麼,再也無法抬起。

    靡音的手,撫&mo著毓蘭的發。

    雖然她病了許久,但那頭髮,還是一樣的亮麗,柔順。

    那水蔥般的手指,感受著它的華麗。

    同樣,也感受著生命的逝去。

    然後,靡音起身,轉過身來,冷眼看著殷獨賢,一字一句地說道:「你母親死了……她再也不用忍受你的嫌棄,永遠也不會了。」

    殷獨賢還是站在那裡。

    不動,也沒有言語。

    時間,像是停滯了。

    紫金爐中的百合香,焚到了盡頭。

    所有,都結束了。

    所有,都不可挽回了。

    殷獨賢忽然轉身,走了出去。

    或者是,逃了出去。

    他的腳步,是不穩的。

    靡音回過身來,將唇,靠近毓蘭的耳畔。

    紅唇,微微動了一下。

    聲音,比塵埃還要輕。

    或許,只有毓蘭才能聽見。

    宮裡面,安靜極了,像是能聽見月色躍動的聲音。

    靡音坐在窗前的軟榻上。

    膝蓋上覆蓋著厚毯,而手中,則拿著那個香囊。

    那是毓蘭為殷獨賢做的。

    可是至死,都沒有完工。

    於是,靡音決定幫她完成。

    絲線穿過布料,一點點地,將那個福字繡好。

    靡音發覺,在寂靜的半夜,刺繡,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

    每一段線,都沾染著自己的一段心事。

    將它們,永遠地保留在香囊上,而心事,也永遠保留了下來。

    永永遠遠。

    即使蓋著厚毯子,但靡音還是將窗戶開著。

    她喜歡風,即使是冷風,也是自由的。

    天,是深紫色。

    就像是毓蘭衣衫的顏色,都是紫色。

    已經七天了,毓蘭離去已經七天了。

    而殷獨賢,也整整消失了七天。

    那日,他跑出去後,靡音就沒有再見過他。

    但靡音記得他當時的背影。

    荒漠,如死如灰。

    靡音明白,自己的預言,是正確的。

    他會後悔的。

    悔恨終生。

    在香囊快完成時,房門也忽然被人推開。

    殷獨賢走了進來。

    此刻的他,是憔悴的。

    他的身上,有濃烈的酒氣。

    靡音沒有抬起頭,只是安靜地繼續刺繡。

    殷獨賢慢慢地向著她靠近。

    腳步,沒有了往日的沉穩。

    靡音還是沒有動靜。

    他的陰影,像一座山似的將她籠罩。

    「不要繡了。」殷獨賢說,那聲音仿佛瞬間讓人回到了寒冬。

    靡音沒有理會他,甚至就像是當他不存在。

    「不要繡了。」聲音更低了些,但溫度卻更冷。

    靡音的手還在繼續著,將那些線,一條條的線,全纏繞成一個福字。

    殷獨賢忽然將香囊給搶了過去,扔在了屋子的角落中。

    他的力氣很大,很突然,靡音的手因此被針給刺中。

    食指指腹上有了個小孔,慢慢地匯聚成一粒紅&豆般大小的血珠子。

    像是誰的淚。

    靡音站起身來,默默地走到香囊旁邊,撿起。

    她蹲下&身時,那嫣&紅色的衣裙鋪在地面,像是一朵盛開的花。

    無聲的妖嬈。

    殷獨賢不知為何,忽然被激怒。

    他衝過去,猛地再次從靡音手中奪過那隻香囊,一把將它撕&裂。

    「嚓」的一聲,香囊成為了兩半。

    那福字也成為了兩半。

    毓蘭存留在世間的最後一件物事消逝了。

    靡音抬頭,看著殷獨賢,那眼神,是他無法承受的鄙夷。

    「殷獨賢,你果真是個懦夫。」靡音這麼說道。

    聲音很輕,卻夾帶著刺。

    「住嘴。」殷獨賢這麼命令道。

    「毓蘭她給予了你生命,難道這還不夠嗎?」靡音牢牢地鎖住他的眼睛,一刻也不離開:「你憎恨她為你創造的一切,你瞧不起這一切,可是這些都是她能給予你的最好的東西!」

    「住嘴!」殷獨賢感覺到自己的眼睛,被那目光所刺痛。

    疼痛中是一種驚惶。

    「她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你讓她帶著遺恨離開!你明明站在那裡,可是你沒膽子去握&住她的手!你讓自己的母親就這麼寂寞地死去!」靡音的聲音漸漸地拔高。

    「住嘴!」殷獨賢的身子開始顫抖。

    靡音沒有聽從他,也不會聽從他,她繼續逼視著他的內心:「是的,你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受到這麼多的屈辱,你感覺到不公平。你不能恨自己,所以你必須要找一個人來恨。所以你恨毓蘭,因為你知道,她不會怪你,無論你做什麼,即使是你殺了她,她也不會怪你!因為,你是她唯一的兒子!你就這麼利用了她對你的愛,可你回報她的,卻是恨意!卻是無盡的寂寞!你……」

    靡音沒有能說完,殷獨賢的大掌,緊緊地掐住靡音的喉嚨。

    十指漸漸地收縮著。

    靡音無法喘氣,那種熟悉的窒息感,鋪天蓋地地向她襲來。

    她還想罵他,但是已經發不出聲音。

    她睜開眼,看著他,眼中是平靜的。

    沒有恐懼,沒有憎恨,只有平靜,還有……同情。

    殷獨賢被她的目光怔住了。

    窗外,是寂靜的下弦月,是寂靜的蒼穹。

    而院子中,那些枝葉,正在慢慢發芽。

    清冷的香氣,在空氣中拂動,瞬間冷靜了所有人的理智。

    殷獨賢的手,慢慢地鬆開了。

    靡音重新呼吸到了新鮮的空氣。

    她的xiong膛,微微地起伏著,調整著自己的呼吸。

    此刻,殷獨賢忽然將頭埋在靡音的頸窩邊。

    靡音的肩膀,感受到那漸漸規律的呼吸,是屬於他的。

    殷獨賢的頭髮,輕撫著靡音的臉頰,一種痒痒的悸動。

    而他身上的龍涎香,還有酒的冷冽的香氣,混合在一起,一陣陣地傳來,縈繞在靡音鼻端。

    那一刻,天地都是安靜的。

    忽然,殷獨賢開口了:「她真的走了嗎?」

    那聲音,在這寂靜的時刻,是那樣清幽,無助。

    「是的,她真的走了。」靡音的聲音,拋棄了所有的諷刺與嘲弄,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接下來,又是一陣沉默。

    陣陣的涼風吹入,將兩人的發,共同吹起。

    在空中,糾纏成了一片。

    再也分辨不開。

    良久,殷獨賢再次開口:「那天,我想走過去,我想握&住她的手,但是我忘記不了那個場景。」

    「什麼場景?」靡音忽然開口。

    黃梨木桌上,那紅燭,正在跳躍著。

    像女子妖嬈的腰肢。

    靜謐地跳躍著。

    殷獨賢的呼吸,開始變得痛苦,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午後。

    那個昏暗的午後。

    那一刻的記憶,是他永遠的夢魘,永遠也揮之不去的夢魘。

    是的,夢魘。

    無論他位居怎樣的高位,無論他擁有怎樣廣大的國家,無論他有多麼大的權利。

    那個場景,還是會在夜深人靜時,鮮明地重複著。

    像毒蟻一般,啃噬著他的骨髓,他的內臟,他的所有。

    痛不可當。

    忽然,一隻柔&軟的手,輕輕拍撫著殷獨賢的背脊。

    仿佛,他是一個孩子。

    一個傷心的孩子。

    「一切都過去了,這件事,不是任何人的錯……世間的很多事情,都無所謂對錯。」靡音喃喃說道。

    她的眼睛,看著那躍動的燭火,仿佛從那裡面,看見了什麼。

    燭火照在她的眼睛裡,像是映在湖面上,倒映著。

    燈火闌珊。

    「她會原諒我嗎?」殷獨賢問,聲音是窒悶的,因為他的口鼻,掩埋在靡音的衣服中。

    靡音的身上,有一種特有的淡淡的氣息,能讓人奔騰的血液,瞬間安寧下來。

    沒有的聲音,也有著讓塵埃落定的效力。

    「會的。」她說:「無論你做了什麼,毓蘭都會原諒你。」

    殷獨賢的髮絲,繼續在她臉頰上拂動。

    他的頭髮,也是和毓蘭很像的。

    「事情,是不是永遠都無法挽回了?」他問。

    「沒什麼,還有下輩子。」靡音看著chuang邊的紫定八方印花燭台,在燭火的映照下,泛出了銀色與黑色混雜的光澤,一種迷&離的光澤:「下輩子,一切都會從來過,這樣,我們就再也不會做錯事情了……再也不會了。」

    銀紅的蟬翼紗,被風微微吹拂著,鼓動著,像是一湖水。

    有著圈圈的漣漪。

    房間,徹底地被寂靜籠罩。

    兩人一直保持著這樣的姿勢,沒有動彈。

    兩個人,出生自不同的軌道,因著混亂,鮮血,廝殺而碰撞在了一起。

    因為那些仇恨與糾葛,他們的生命被打碎,混淆在了一起,成為模糊的無數片。

    任何一片,都不是純粹的恨,或者純粹的愛。

    但在這一刻,那些東西,都仿佛遠去。

    留下的,是傷感,是疲倦,是渴望的寧靜。

    第二天,當殷獨賢醒來時,發現枕邊,放著那個香囊。

    被撕&裂的地方,細心地fèng合了起來,不仔細看,是瞧不出破綻的。

    靡音,將它給fèng了起來。

    福字,終於拼成了完整。

    殷獨賢將香囊拿起,輕輕地放在鼻端。

    觸覺,是柔&軟的。

    裡面放著香料,和靡音身上的味道很像。

    殷獨賢閉上眼,靜靜地嗅著。

    臉上的那種平靜,和往日相比,似乎多了些什麼。

    「靡音姑娘,這是皇上派人送來的補湯,請趁熱喝下吧。」一名眉目清秀的宮女,半跪在靡音面前,那黑色的漆盤,高舉過頭,上面,放著一碗丹紅色的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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