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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3:26:25 作者: 撒空空
    「他不顧我的攔阻,跟著追了上去。」

    「而直到兩天後,他才回來。」

    「那時,他滿面灰塵,似乎是趕了很久的路。而他的手上,正抓著那隻鳥。」

    「從那之後,他便牢牢地看管著那隻鳥,將籠子關得嚴嚴實實的,並且餵食也很少,讓那隻鳥沒有力氣高飛。」

    「一個月後,那隻鳥便死了。」

    「獨賢將鳥葬在院子裡,他站在那裡,站了一天一&夜,不吃不睡。」

    「他的眼中,是一種迷茫,他不明白,自己對鳥這麼好,為什麼它還要離開。」

    「這是我的錯,我沒有告訴過他,鳥永遠是屬於藍天的。而他愛的方式,是錯誤的。」

    「這麼一錯,他的一生也就毀了。」

    說到這裡,毓蘭的聲音停止了。

    但是,在這冰冷與暖熱的混合空氣中,似乎還有著她的聲線,慢慢地化為一絲一縷,在空中飄散。

    如柳絮一般,撫在靡音的臉上,那種滋味,說不清晰。

    紫金銅爐中,焚燒著百合香,被風吹得偏斜。

    良久,靡音忽然說道:「我想,殷獨賢是很滿意現在的狀況,可以隨意控制人的生死,可以控制一切。」

    「但是他是空虛的。」毓蘭抬起眼睛,看向遠處,看向那不知名的所在:「空虛,那種很大的空虛,像是要把人的心都脹裂似的。每晚,當他入睡時,一定會感受到的。」

    靡音也抬眼,看著面前的御花園。

    那些繁華落盡的樹枝,安知天命,獨自守護著自己的靜好歲月。

    琉璃白雪,一種徹頭徹尾的寧靜。

    忽然,靡音開口:「為什麼你要告訴我這個故事。」

    「因為,」毓蘭收回目光,緩聲道:「我不想你成為那隻鳥……獨賢對你,是很在乎的,哪怕是你什麼都不做,就這麼安安靜靜地待在他身邊,你和他,都會好過很多。」

    「為什麼,我要讓他好過呢?」靡音的xiong膛,有了微微的起伏。

    「靡音,你活下來,究竟是為了什麼?」毓蘭抬眼,看入靡音的眼中。

    「復仇。」靡音坦然地接受她的目光,坦然地對一個女人訴說著自己對他兒子的憎恨:「即使我不能殺他,我也要活著,看著他辛苦奪來的一切,被其他的人以同樣的方式奪走!」

    「我知道,你認為你姐姐的死,是他造成的,可是蜜意,鮮血能挽回什麼,能補償什麼?」毓蘭幽幽地問道:「我想,你姐姐這麼愛你,她是不會想看見你被仇恨所蒙蔽,痛苦地生活下去的。」

    靡音猛地想到了青兮。

    是的,青兮要讓自己忘記仇恨。

    青兮說,她最想要的,是讓自己快樂。

    靡音忽然之間,感覺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疲倦。

    完完全全的疲倦。

    「亂世之中,女人能活著,便是不易。」毓蘭說著,話語中沾染了過去的回憶:「有倖存活下來,就一定要快樂。」

    靡音安靜地坐著,看著那些枯枝,似乎無知無覺。

    那天回去之後,毓蘭便大病一場。

    那香囊,安靜地緊握在她手中。

    依舊還沒有完成。

    太醫們整夜整夜地環候在毓蘭身邊,可她卻是昏昏沉沉。

    偶爾醒來,腦袋也是不清晰的,認不清自己在哪裡,甚至還以為,自己尚是二八年華的少女。

    而更多時候,她是昏睡的。

    靡音白天都會守護在那裡。

    她知道自己做不了什麼,但至少,她可以陪著她。

    而每次太醫宣布毓蘭病危時,殷獨賢都會來。

    可他不會進那間屋子。

    他只會站在外面,站在冰天雪地中。

    全身,除了冰冷,還有一種隱約的荒漠。

    或者,他是清楚的。

    世界上最愛他的人,或者是唯一一個愛他的人,就要永遠地離開了。

    很多事情,需要時間來改變。

    而時間,對他們母子而言,是不可能再得到了。

    屋子裡,放著熏爐,太過暖熱,讓人的每個毛孔都有種窒悶的感覺。

    當靡音開窗時,時常就會看見殷獨賢。

    而他,也會看著自己。

    兩人默默無語,中間,隔著很多很多東西。

    不可跨越的。

    邊境告急,楊池舟再次率兵去鎮守。

    靡音晚上的時間,也空閒了下來。

    當她一人獨睡時,她總是將滿屋的燭火也點燃。

    那紅融融的光線,就這麼穿過那淡綠色的紗帳,在那光滑的表面流溢著,帶去人所有的思維。

    正在她怔怔地觀望時,門忽然開了。

    冷風趁機湧入,將燭火,摧殘。

    紗帳上的流光,劇烈地晃動著。

    靡音沒有抬頭,卻知道來人是誰。

    只有他。

    只會是他。

    靡音沒有起身,甚至沒有任何動作,。

    她周身,只著一件白色的內衫。

    因為躺著,領口有些鬆懈,微微露出她美麗的鎖骨。

    而那xiong前的渾&圓,也若隱若現。

    那頭黑亮的發,在火光下,閃著魅惑的光澤。

    她的眼睛,沒有看殷獨賢。

    或者說,她沒有看任何東西、

    只是這麼安靜地躺著。

    仿佛,亘古如此。

    殷獨賢緩緩走到她的身邊。

    他的氣息,在空氣中蔓延著。

    他連走路,也是無聲無息的。

    一個神秘的男人。

    靡音的嘴角,忽然動了動。

    是諷刺,還是其他,連她自己,也辨不清晰。

    殷獨賢在chuang沿邊坐下。

    他掀開了那藕荷色的被單,慢慢地將靡音的內衫褪去。

    那光滑白膩的玉臂,就這麼暴露在空氣中了。

    靡音的頸脖上,那杏黃的絲帶,是肚&兜的繩結。

    纖細的線,纖細的頸脖。

    殷獨賢俯下&身子,親吻著靡音的背脊。

    光滑的背脊。

    他的唇,是冰冷的,唇瓣上,有著微微的乾燥的氣息。

    靡音閉上眼,準備接受這習以為常的歡*愛。

    但是,殷獨賢的唇,忽然離開了。

    好久,也沒有再接觸她。

    他忽然,倒在了chuang上。

    似乎,是很疲倦的樣子。

    屋子裡的熏籠中,散發著一股股的暖氣。

    暖不了人的心,卻能暖了人的皮膚。

    兩人就這樣靜默著,毫不動彈。

    良久,靡音忽然開口:「你寂寞嗎?」

    殷獨賢像是沒有聽見。

    或者說,他像是根本就沒有存在。

    房間中,甚至沒有他呼吸的聲音。

    靡音沒有在意,她自顧自說道:「是你母親說的,她害怕你寂寞。她捨不得走,是因為害怕你寂寞……那麼,你寂寞嗎?」

    這次,殷獨賢有了動靜,但並不是說話。

    他捂住了靡音的腳。

    那小巧,白&皙的腳。

    他的手指,在那上面緩慢地移動著。

    靡音感覺到的,不是癢,而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顫粟。

    隔了許久,殷獨賢的聲音才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你說她會死嗎?」他問。

    聲音是平靜的。

    那種平靜,不同於往常。

    那裡面,是一種荒漠,是一種脆弱。

    像是禁不起一片羽毛的降落。

    靡音想,她是可以刺激他的。

    此刻的殷獨賢,是虛弱的。

    現在,任何不堪的話語,對他而言,傷害程度都是事半功倍的。

    但是,靡音最終還是沉默了。

    將那些說出後會讓自己大感快意的句子,給深深埋藏在了心中。

    她的話,和紫金爐中的香氣混淆。

    「我們,都會死的。」她說:「但是,死的時候,只要不是寂寞的,就不會感覺到悲傷……也就不會白白地活一場。」

    她就說了這麼一句。

    接下來的時間,全交給了沉默。

    無邊無涯的沉默。

    她的腳,放在他的手心中。

    被握著,緊緊地。

    毫無鬆手的跡象。

    燭火,因為氣流的變換,時不時晃動著。

    靡音的眼睛,開始迷&離。

    很久很久之後,殷獨賢開口了:「是的,我們都會死的……那時,我和你都不會寂寞,因為你,永遠都會在我的身邊。」

    赤*裸的腳上,是微微的涼。

    殷獨賢的手,還有他呼出的氣,都是涼的。

    靡音的眼前,似乎出現了一隻鳥。

    嬌小,羽毛的顏色濃艷而斑斕。

    兩人,就這樣沉沉睡去。

    第一次,這樣寧靜地睡去。

    雪,漸漸地止住了。

    枯枝,潛心等待了一個冬日,終於綻放了點點綠意。

    雖則如此,依舊是春寒料峭。

    那風颳在人臉上,還是透骨的冷。

    這天,靡音照舊來到了仙慶宮。

    毓蘭,還是躺在chuang上。

    安靜地閉著眼睛。

    她整個身體,似乎消瘦了一半。

    待在她身邊,靡音感覺不到任何的生命力。

    忽然之間,她不忍再看,而是來到窗戶前,瞭望外面的世界。

    到處,都是淺淺的綠意,躍動人心。

    一切,都開始慢慢復甦起來。

    新舊交替,榮枯互換。

    生命的新起,就必須有生命的離去。

    她明白這個道理。

    但是並不能接受。

    離去,對於留在原地的人而言,是痛苦的。

    這種滋味,她時刻都在品嘗。

    忽然之間,毓蘭的聲音響起。

    那聲音,小到淹沒在微塵之中。

    但靡音還是聽見了。

    她忙快步走上前去,將耳朵湊近毓蘭的唇邊。

    只有這樣,才能聽見她的聲音。

    「獨賢……獨賢。」毓蘭不停地叫著殷獨賢的名字。

    靡音忙讓內侍去找殷獨賢,而自己,則一直握著毓蘭的手。

    那手,冷而柔&軟,裡面,竟沒有貫注一絲一毫的力氣。

    靡音明白,這次,毓蘭是真的大限已到。

    房間中的藥香,是苦澀而馥郁的,充塞在空氣中,進&入人的口鼻。

    滯澀,哽咽。

    可過了許久,也不見殷獨賢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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