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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3:26:25 作者: 撒空空
殷獨賢坐在椅子上,窗外的微光進&入,將他的臉氤氳成了一片:「我並沒有這麼認為。」
「是。」毓蘭笑了,笑容是種綿長的苦澀,淡淡的怨尤:「你不認為這屋子髒,你認為我髒。」
殷獨賢起身,黑色的發在xiong前的金龍身上滑過,閃過一陣寒光。
他沒有說什麼,只是站立在那裡。
屋子裡,重新陷入了死寂。
紫檀木屏風上,是大片大片的海棠,繡工精緻典雅,隨著天光的移動,繡面上閃著暗暗的流光,透出花的妖艷。
而地上那波斯地毯,厚重地壓在人心上。
毓蘭看著殷獨賢的身影,隔了許久,才疲倦地閉上眼。
她的眼瞼,很薄,晶瑩剔透,似乎閉著眼睛都能看見全部。
看見一切她想要看見的東西。
「過來,」她重新睜開眼,輕聲道:「過來讓我看看你。」
在那瞬間,靡音似乎看見,殷獨賢身邊的光影有了微微的晃動。
就像是一池永恆不變的水,忽然之間有了動盪。
他就站在那裡,像是一座冰雕。
慢慢地,慢慢地,他終於回過頭來,一步步地走到毓蘭的烏木塌前。
藕色大被褥上,繡著青綠瑞糙,那充滿生命力的顏色,襯得毓蘭纖細的手,更為消瘦。
殷獨賢的腳,踏在波斯地毯上,沒有任何聲息。
但還是給人一種無端的壓迫感。
他站立的地方離烏木塌不遠,但當他邁步時,中間似乎有了很長的一段距離。
但無論如何,他還是站到了毓蘭面前。
毓蘭靜靜地看著他,眼中是春水般的溫柔。
她微微張開嘴唇,那沒有塗抹胭脂的嘴唇,毫無血色。
就像她的生命,毫無血色。
但她的聲音,卻是充滿了陽光般暖和的氣息:「過來,把你的手給我,讓我momo你。」
殷獨賢沒有動靜。
他逆著光,靡音看不見他的表情。
從來都看不見他的表情。
那陰暗永遠都在他臉上徘徊,永遠不會離去。
在等待的過程中,靡音認為他會拒絕。
可是他沒有。
他的手,那修長白淨,仿佛染著冰雪的手,緩緩地抬了起來。
那手,在微微的天光之下,仿佛是透明的。
它來到了毓蘭面前。
毓蘭握&住了它。
一瞬間,她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的傍晚。
她經過了一整天的掙扎,終於將腹中的他給帶到了世界上。
那時,她就是這樣,躺在chuang上,握&住那隻小手,仿佛擁有了全世界。
母子倆的手,有著驚人的相似。
那種白色,晃花了靡音的眼,她微微地偏過了頭。
毓蘭將那隻手,放在了自己的臉頰邊。
她用心地傾聽著手中的血管里流淌的聲音。
那裡面,流淌著自己的血。
是的,她的骨血。
這是她的兒子。
她荒蕪生命中唯一華麗的點綴。
只是太過華麗,刺痛了她的身體。
兩人保持著這樣的姿勢,許久許久。
靡音看著屏風。
微弱的白色的光,透過布料的fèng隙,晃動著,氤氳成了一片,瀲灩了人目。
百合香,裊裊繞繞。
時間,像是不曾流淌。
「別想那麼多,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忽然,殷獨賢開口了,他的聲音,還是沒有一絲感情。
這是他永恆的特質。
但靡音知道,他不是無動於衷的。
這,似乎是他掩飾自己的方式。
聽見他安慰的話,毓蘭笑了,那笑容是浮在面上的。
她搖搖頭,輕微地搖搖頭,但只這一下似乎已經耗盡了她全部的力氣。
「不。」她說:「很多事情,需要時間才能挽回,但是,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
殷獨賢沒有說話,他的眼底,似乎流淌過什麼東西,但是面上那亘古平靜的冰,卻將其遮掩。
「獨賢,我還有一個請求,你能答應我嗎?」毓蘭道。
殷獨賢點點頭:「你說。」
毓蘭的眼睛,從殷獨賢那,轉到靡音臉上。
她轉動的速度很慢,緩緩地,牽動著靡音的心。
「不要再對她動手,不要再傷害她。」毓蘭這麼說道。
殷獨賢沒有回答。
可是此刻的毓蘭卻異常地執著:「答應我。」
房間中的黑暗與陰影,仿佛在一瞬間全都湧上殷獨賢的臉。
是那樣的凝滯。
忽然之間,殷獨賢看著靡音。
而靡音,也與他對視著。
兩人的眼中,都沒有露出任何情緒。
就這麼,對視著,仿佛要到地老天荒。
很久很久之後,殷獨賢的目光越過了靡音,似乎是看到了她的身後,看到了不知名的一點上。
「好,」他說:「我答應你。」
毓蘭又笑了,笑容清雅而蒼白。
作者有話要說:
☆、斑斕
她看向靡音,道:「聽見了嗎?以後,他不會再對你動手了。」
靡音沒有做聲,只是微微地垂下了眼睛。
眼中,究竟蘊含著什麼,沒人能夠知道。
或者,連她自己,也弄不清楚。
做完這一切,毓蘭感覺到了深深的疲倦。
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殷獨賢和靡音,就這麼安靜地待在她身邊。
沒人說話,沒人動彈。
微微的天光,潛進屋子,覆在藕色被褥上,將上面的花糙,映照成柔&軟一片。
從那之後,靡音每日都會去仙慶宮陪伴毓蘭。
其實,兩人大多數時間都不怎麼說話,只是安靜地對坐著。
一旦毓蘭精神好些,她便會動手繡香囊。
青白色的底,繡著福字。
因為體弱,她做一會,便要喘半天的氣。
靡音沒有勸她,因為她知道,這是毓蘭繡給殷獨賢的。
是她送給他的最後一件禮物。
毓蘭的病,時常發作,每一次,都非常嚴重,像是要離開。
而每一次醒來,她的臉頰就越發透明蒼白,像是要馬上化仙而去。
所有人都清楚,她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而那香囊,只完成了大半。
這天,雪後初霽,陽光遍灑大地,茫茫白雪,幽幽地閃著光。
淡淡的赤金,籠罩著世間的一切。
就連那些鉛灰色的磚牆,也仿佛有了生氣。
毓蘭從宮女無意間推開的窗戶中,看見了這番美景,忽然便有了精神,表示要去外面坐坐。
於是,靡音就陪伴著她來到御花園靜寧湖中的八角亭里。
亭子修築在湖水中央,四面由遊廊相接。
地面全由大理石鋪成,人模糊的影子,在上面緩緩移動。
內侍們端來了烏木軟榻,宮女們細細地鋪上了暖熱的毛皮墊子,又為毓蘭拿了暖手爐,披上了厚厚的貂裘。
可從靡音的眼中望去,籠罩在厚重暖意中的毓蘭,還是冷。
一種從體&內湧出的冷,怎麼,也暖不了的。
接著,毓蘭躺在軟榻上,安靜地看著天空,而手中,則拿著那未完工的香囊。
那天,藍得異常純粹,看久了,眼裡總是濕濕的。
靡音也靜靜地在石凳上坐著,沉默地喝著茶。
在靜謐的空氣中,有種綺麗的香氣,混合著藥香。
原以為,時間會在這樣的安寧中過去。
但毓蘭開口了:「靡音,你說,獨賢會喜歡這個香囊嗎?」
靡音沒有回答。
她面前的茶,是剛滾開的,帶著清新的香氣,舒緩地向她捲來,像朵盛開的魅惑人心的花。
毓蘭對她的沉默並不在意。
就像是,這是她早已預料到的結果。
她自言自語地說道:「他出走的那天早上,我答應為他fèng制一個香囊……究竟過去多少年了?」
靡音依舊看著杯中的茶葉,如雲般,舒捲不定。
像是舒緩的掙扎。
素雅的絲線,在毓蘭柔&軟虛弱的手中翻飛著,她沒有抬頭,忽然問道:「靡音,你知道為什麼我要讓獨賢不再打你了嗎?」
靡音搖搖頭,影子在茶麵上晃動了下。
毓蘭根本沒有看她,但她似乎從空氣的流動中感覺到了靡音的動靜。
她緩緩說道:「其實,我為的並不是你,而是獨賢。」
即使是晴天,可風還是挾帶著冰冷的氣息向著亭子中的兩人襲來。
靡音問:「為什麼呢?」
「因為,我知道,他每一次動手,你與他的距離就會更遠。」毓蘭的語氣很輕,有時居然聽不見。
「怎麼會呢?我永遠都必須待在他的身邊,直至死去。」靡音的語氣將空氣中都染上了淡淡的諷刺,只是不知,諷刺的是誰。
毓蘭忽然嘆口氣:「靡音,你明白我在說什麼的,你明白的。」
靡音想說什麼,但轉頭,看著毓蘭那比地上的雪還要蒼白的臉色,便將帶刺的話咽下了肚子。
「靡音,你願意聽我講個故事嗎?」毓蘭溫和地問道。
今天的毓蘭,精神似乎很好。
靡音忽地想到了迴光返照,不由得顫動了一下。
但,這是必須經歷的事情。
是的,總有一天,這是會發生的。
會發生在每一個人身上。
靡音不想拂她的意,語氣也不由自主地放軟:「你說。」
「獨賢從小,便很冷,從來不願意把自己的情緒透露出來。他很少哭,也很少笑,總是喜歡默默地待在角落中,臉上無悲也無喜。」
「即使在我這個做母親的人看來,他也是個很難討好的孩子,他似乎永遠都不會有什麼特別喜歡的東西。」
「但有一次,他卻自己從街上買回了一隻鳥。」
「那隻鳥非常漂亮,嬌小,羽毛的顏色也是濃艷而斑斕。」
「他並沒有露出很喜歡它的表情,但我知道,他是重視它的。」
「獨賢每一天,都親自為那隻鳥換水,餵食,即使是練劍,讀書時,也都會把鳥帶在身邊。」
「但有一次,當獨賢為那隻鳥打掃籠子時,鳥趁機就飛了出來,飛到了窗外。」
「我親眼看見那時獨賢的臉色,是一種絕望,還有無邊無際的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