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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3:26:25 作者: 撒空空
「這些事情,你還是少知道為好。」楊池舟頓了頓,輕聲道:「我想你也知道,毓夫人,時日無多了。既然她和你投緣,那麼,就拜託你陪她走完最後一程吧。」
靡音似乎是沒聽見他的話,她依舊閉著眼,嘴角有了淺淺的弧度:「你知道嗎?毓夫人說,殷獨賢喜歡我。」
楊池舟沉默了。
房間中是暖和的,卻被爐火熏得有些乾燥,吸一口氣到鼻中,都是緊緊的。
沉默,在這樣的房間中顯得更加綿長。
最終,楊池舟還是開口了:「你相信嗎?」
「我不知道。」靡音輕聲道:「你認為呢?我身上的這些傷口,會是由一個喜歡我的男人賦予的嗎?」
「靡音。」楊池舟緩緩說道:「皇上是不會留情的,即使是他再喜歡的東西,如果惹到他,他一樣會下手。但只要你聽話,他便不會傷害你的。」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靡音忽然睜開眼,那雙貓一般的眼睛裡,映著楊池舟的影子:「你覺得,他喜歡我嗎?」
楊池舟看著那褐色的瞳眸,還有瞳眸中自己縮小的影子,道:「你對我,對他,都是特別的。我不知道他是否喜歡你,因為……我從未見過他喜歡任何女人。」
靡音點點頭,那只是一個動作,沒有任何含義。
然後,她閉上了眼睛。
當靡音睡覺時,她的面龐,是安寧的。
但這一刻,那平靜的臉龐,忽然有了微微的漣漪,無聲地蕩漾著。
那天之後,殷獨賢沒有再准許她去見毓夫人,甚至將她禁閉在雙靈宮中,不准離開一步。
靡音很清楚,這是他對自己的懲罰。
但是,就算能離開雙靈宮,不也一樣囚禁在那朱紅的宮牆中嗎?
或者說,就算是她有幸走出了皇宮,只要站在盛容這片土地上,那藍色純粹的天,也將是囚禁她的柵欄。
所以,她安安靜靜地待在雙靈宮中,每日,便是凝坐在窗前,看日升日落,花木榮枯。
但心,卻並不如表面的寧靜。
她還是隱約聽見了宮女的悄聲議論:毓夫人病勢越發沉重了。
所以當這天,殷獨賢再次踏入房間時,靡音沒有訝異。
殷獨賢慢慢地走到她背後,用深潭般沉穩的聲音說道:「她想見你。」
靡音的眼睛,依舊看著窗外。
雪,簌簌地往下落著。
將整個大地,染成白淨。
但卻仍舊覆蓋不住這個皇宮的骯髒。
落盡花葉的枯枝上,覆蓋了雪,顯得沉寂。
隔了許久,靡音才問道:「她,她是誰?」
殷獨賢的手,放在她瘦弱的肩膀上,那力氣,顯示著一種警告:「靡音,別逼我再傷害你。」
「我以為,你是厭惡她的。」靡音沒有聽從他的警告,繼續說道:「不然,為什麼要把她囚禁在那裡?」
「靡音,你的倔強,總會一天會害苦你的。」殷獨賢的手,開始繼續使力。
靡音的肩膀,起了一陣劇痛,瞬間蔓延到四肢百骸的劇痛。
但是,她沒有求饒,甚至沒有表現出正在經受疼痛的模樣。
靡音直視著殷獨賢的眼睛,那眼神,是輕飄的:「你是個懦夫,你連自己的母親都不敢相認。」
殷獨賢輕聲警告道:「靡音,如果你還想好好活著,就閉嘴。」
「為什麼,你在害怕什麼?」靡音繼續看著他,沒有絲毫躲避,她的語氣是一種逼問:「是因為我說的話,正好是你心中所想的,對嗎?你害怕別人知道你的身世,這是你永遠的痛苦,刻在骨髓深處的恥辱。你找不到人去恨,所以,你就恨你的母親,你認為這一切都是她帶給你的。所以,你拒絕她的愛,以此來懲罰她。可是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她才會愛你。現在,她就要離開了,從此以後,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再給予你感情,你這個可憐的懦夫,啊!……」
殷獨賢忽然用手掐住靡音的頸脖,重重地掐著。
修長的手指,仿佛染著冰,緊緊鎖著靡音的脖子。
那溫度,讓她不自覺顫抖了一下。
她的頸脖,很纖細,仿佛輕輕一用力,便會折斷。
而殷獨賢的眼裡,深邃成了墨黑,沒有任何感情,甚至是理智。
他緩緩地將手收縮。
靡音感覺到喉嚨一陣劇痛,她不能呼吸。
心臟,在不停地跳動著,咚咚咚咚,像是要穿過皮膚,跳躍出來。
眼前的景物,忽然變得模糊,像浸在水中一般,悠悠地晃動著。
或許,她今天就要死在這裡?
腦海中有個聲音這麼說道。
但是,靡音不相信。
她不相信自己這樣就會死去。
她的雙手,緊緊地拽在一起,尖細的指尖,顫抖著一片冰白。
呼吸越來越困難,意識也越來越恍惚。
但靡音還是在等待著。
她確信,自己是不會死的。
就在她要陷入黑暗時,內侍慌張的聲音傳來:「皇上,毓夫人又暈過去了。」
脖子上的手立即鬆開,殷獨賢眼睛一沉,拉著靡音便去到仙慶宮。
靡音被他拉扯得腳步踉蹌。
但是她知道,自己的信念是正確的。
靡音清楚地記得,在那內侍到來之前,殷獨賢的手,就已經開始鬆開了。
當他們到達仙慶宮時,裡面是一片慌亂。
六名太醫看見殷獨賢,紛紛下跪。
殷獨賢坐在紫紅色的椅子上,輕輕掃視他們一眼,道:「如果毓夫人今天走了,你們也就跟著去吧。」
那輕輕的話,像是一張沾水的紙,蒙住人的口鼻,帶來一種窒息的恐怖。
明明是冬日,六名太醫的額上,卻滲出了密密的汗珠,而身上,也一陣冷,一陣熱。
殷獨賢沒有再看他們。
他一直坐在椅子上,拿著細瓷茶杯,靜靜地品著茶。
xiong前繡的金龍,泛著冷凝的光。
靡音站在窗前,冷眼看著殷獨賢。
她第一次,這麼仔細地看他。
他的臉,像冰雪一般,白淨,剔透。
那眉,秀麗如柳。
那眼,深沉如幽潭。
那鼻,有著優美的弧度。
那唇,泛著冰白。
可以說,他是個很好看的男人。
但他的感情,是封閉的。
任何人,都無法看清他。
是的,剛才,靡音知道,他是焦急的。
否則,他的腳步不會這麼慌亂。
而他拽著自己的手,比平時更為冰冷。
可是,一旦到了仙慶宮,一旦到了毓蘭的面前,即使她是昏迷著的,他還是恢復了那如冰封一般的平靜。
殷獨賢,就是這樣一個男人。
熱氣縈繞的細瓷茶杯中,那清涼碧綠的茶水,映出了殷獨賢寂靜的眸子。
是的,殷獨賢一直看著茶水,但是,他感覺得到靡音在注視著自己。
「你在想什麼?」殷獨賢問,依舊沒有抬頭。
靡音看著chuang上的毓蘭。
她的眼睛緊閉著,而面龐,則蒼白得近乎透明,仿佛隨時,都會消失。
一點點地變得透明,遠去。
這就是她此刻給靡音的感覺。
靡音的神色,是淡靜的:「如果她這次ting了過來,你會有所改變嗎?」
殷獨賢輕輕吹拂著杯中的茶梗。
碧綠的茶梗,漸漸遠去。
隔了許久,他的聲音在熱氣縈繞的煙中傳來:「這和你,有什麼關係嗎?」
靡音似乎是沒有聽見他的話,而是繼續說道:「她是痛苦的,我是指,如果你還是這樣繼續對待她的話。」
殷獨賢的眸子還是看著茶水。
有著微微漣漪的茶水。
他的聲音,如流水般清澈,卻有種說不出的涼意:「我想,你應該沒有能力去關心別人吧。」
靡音透過那熏爐,看向昏迷中的毓蘭,她的身影,被熱氣氤氳。
靡音幽幽說道:「我只是提醒你,人走了,就再也追不回來了。就算今後你再懊悔,也是惘然。」
「為什麼你要提醒我?」茶水上,殷獨賢的嘴角緩緩上揚,那種弧度,是再熱的茶水也化解不了的冰冷:「我想你應該恨透了我才是。」
「但是我不恨毓蘭。」靡音的目光,靜若止水,裡面的恨,暫時消失了:「我不想讓她帶著遺恨離去。」
殷獨賢將茶杯放在黃梨桌上,那咯噔的一聲輕響,在空中散發的,也是幽冷的痕跡。
他的衣袖,金絲鑲邊,明黃耀眼,透著無上的權利,在黃梨木桌上,緩緩滑過,流曳著寒冷。
「不要管與自己無關的事情。」殷獨賢這麼警告道。
然後,他抬起頭來,看著靡音。
而靡音,也同樣地看著他。
兩人眼神交匯,裡面,沒有躲閃。
正在這時,太醫欣喜若狂地跑過來,向殷獨賢報告,說毓夫人醒了。
靡音看見,殷獨賢的手指,那染著雪意的手指,微微地抖動了一下。
很輕微,但她還是看見了。
毓蘭悠悠地睜開眼睛,失神地看著chuangding。
好一會後,她才長長地嘆了口氣。
那雙美目,慢慢地轉動著,在殷獨賢和靡音的方向,停住了。
她將手,從秋香色的被褥中伸出。
如水蔥一般的手,盈滿了虛弱。
靡音懂得她的意思,便快步走了過去。
毓蘭看著靡音,微微地扯動下蒼白的嘴唇,想擠出一個笑。
「你好嗎?」毓蘭的聲音中有一種淡淡的諷刺:「看來,只有當我要死時,皇上才會允許你來見我一面。」
靡音沒有說話,只是握&住了她的手。
那手,和殷獨賢的一樣,冰冷。
但那抹涼,冷的卻是毓蘭自己。
毓蘭的眼神,停留在靡音的脖子上。
「他又傷害你了?」毓蘭問。
靡音淡淡一笑,笑容像浮萍一般,飄忽不定,沒有任何意義。
「你不應該招惹他。」毓蘭輕聲道:「很多時候,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看來,你應該沒有什麼大礙了。」殷獨賢適時插&進話來:「那麼,就讓靡音在這裡陪你吧。」
「那麼你呢?」毓蘭看著他,眼睛因為無力而半闔著:「就算是現在,也還是覺得這間屋子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