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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3:26:25 作者: 撒空空
    她側著頭,臉剛好轉向銅鏡。

    她看見了鏡中的自己。

    那個她,眼睛裡,生平第一次多了些東西。

    看不分明的東西。

    當天晚上,楊池舟便帶著她來到地牢中。

    王府的地牢。

    靡音從未察覺過,就在自己腳下,竟會有這麼一個人間煉獄。

    這個地方,陰冷而cháo濕,就連微弱的火把的光,也是冷的,cháo濕的。

    那些犯人,穿著破布似的,已經分辨不出顏色的囚衣,蜷縮在泥地上。

    他們的皮膚,全都在潰爛,滿身血污。

    他們的眼睛,已經沒有任何光亮,全在等待著死亡。

    風從不知名的方向吹來,到處都瀰漫著一股味道,腐臭而絕望。

    靡音緊緊環著楊池舟,她感到害怕。

    地牢中到處都是低沉的詭異的聲音,像是冤魂的哭泣,偶爾還夾雜著喉嚨的響聲,咕隆咕隆,令人毛骨悚然。

    楊池舟摟著她,走過一段長長的甬道,來到地牢最深處。

    牢門打開後,走下一段長長的階梯,靡音看見了----一個骯髒的水池中,豎著一根木架,上面,正綁著一個男人。

    楊池舟停下了。

    靡音看著那個男人,輕輕地搖起了頭。

    不會的,他怎麼可能是柳易風。

    柳易風是整潔的,他愛穿著蟹殼青的衣衫,身上總是有一股清淡的香氣。

    而面前這個人,渾身污穢,散發出陣陣惡臭。

    柳易風是俊逸的,他有張好看的臉,修眉朗目,面如冠玉。

    而面前這個人,雙頰和眼窩深深陷了下去,面色灰白。

    柳易風是溫和的,他總是在微笑,讓人如沐春風般的微笑。

    而面前這個人,是深沉萎靡的,他整張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仿佛死去一般。

    他不是柳易風。

    他不可能是!

    但就在這時,那人聽見了響動,緩緩抬起了沉重的眼瞼。

    靡音怔住了。

    她忽然全身冰涼,嘴唇的血色都褪盡。

    那雙眼睛,那雙熟悉的眼睛。

    她不會忘記的。

    是他,那個常從宮外帶來新鮮玩意逗自己開心的柳易風,那個替自己捉小鳥的柳易風,那個教自己she箭的柳易風。

    是他!

    可是,為什麼會成了這個樣子?

    他的全身,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鐵鏈深深陷入他的皮肉,他的臉上,全是血污與青紫。

    他的氣息,是那麼微弱。

    靡音心裡難受得像要炸開,她不停地哭泣著,哭得指尖,都在抽搐。

    她忽然衝到水池中,她要去救他。

    她要救柳易風!

    池子很深,水瞬間淹到她的胸口。

    水池中的水,骯髒得不堪入目,冰冷透骨,帶著一種令人噁心的滑膩,還有一股窒悶的惡臭。

    可是靡音完全沒有反應,她費力地向柳易風靠近。

    他一定很痛,那麼多的傷口,浸泡在髒水中,已經灌膿,有些地方,肉已經完全腐爛,甚至透出了森森白骨。

    她要救他!

    但楊池舟一把將她拉了上來,他的力氣那麼大,靡音的反抗是徒勞的。

    靡音拼命捶打著楊池舟的胸膛,眼淚滿臉:「你放了他,你快放了他,我要你放了他!」

    「你就這麼關心他?」楊池舟的聲音冷冷硬硬的。

    「我求求你,求你放了他,我沒有辦法看見他這個樣子,我沒有辦法……」靡音哭得全身都在顫抖。

    楊池舟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看來,你果然是喜歡他的。」

    那聲音,森寒逼人,在這冰涼的地牢中迴蕩。

    靡音瞬間冷靜下來。

    她必須冷靜。

    她的一舉一動,很可能便會要了柳易風的性命。

    靡音低下頭,一瞬間,那雙貓一般的眼睛隱藏了些什麼,又刻意放出了些什麼。

    她抬起頭,臉上是一副哀哀的懇求的神色,甚至帶著點能讓男人滿足的崇拜。

    她握住他的手,緊緊握住:「柳易風是看著我長大的……我一直,一直都把他當成我的大哥,是真的。」

    楊池舟仔細地看著靡音的臉,許久之後,臉色終於緩和下來。

    靡音暗暗放下心來,但那雙柔荑,依舊抓住楊池舟的大掌。

    她要讓這個男人覺出自己對他的需要。

    她要讓這個男人放鬆對自己的警戒。

    「那麼,就站在這裡,看看他吧。」楊池舟輕聲道。

    「可是他的傷……」靡音哽住了。

    「靡音,他是前朝叛將,」楊池舟搖搖頭:「我無能為力。」

    靡音轉頭,看著柳易風。

    他也在看著她。

    眼神是悲憐的。

    終於,他和青兮還是沒能保護她。

    終於,靡音還是落入了他們手中。

    靡音的眼睛,少了清純,多了複雜。

    她一定經歷了許多事情。

    靡音站在水池邊,輕聲喚道:「柳易風,柳易風……柳易風。」

    沒有理由的,她只是想喚他,就像以前一樣。

    柳易風張嘴,但卻沒有聲音。

    在傍晚時分,他被楊池舟灌下了啞藥。

    他已經不能說話了。

    靡音看著他,流著淚,看著他。

    隔了許久,她終於有勇氣詢問:「我姐姐呢?」

    柳易風說不出話。

    可是他的眼神,卻透露了一切。

    那是一種絕望,天人永隔的絕望,如灰如死的絕望,萬念俱灰的絕望。

    靡音瞬間明白了一切。

    腦海中頓時一片空茫,整個人像被掏空一樣。

    她感覺到全身血液都由腳底流走,一股股地,匯入那水池中。

    水池的水,更加粘稠了。

    姐姐,已經不在了。

    楊池舟並沒有看清兩人之間眼神的交流。

    他擋在靡音面前,輕聲道:「走吧。」

    然後,他環住靡音的身子,強行將她帶了出去。

    回去的路,依舊是那幽長深沉的甬道,四周依舊是鬼哭狼嚎。

    可是靡音已經沒有任何恐懼。

    她的身體。

    已經空了。

    從地牢回來後,靡音的臉上便是空空洞洞的,沒有任何表情。

    那雙眼睛,曾經寶光璀璨,晶瑩透徹的貓眼,已經成了死灰。

    她已經死了。

    因為姐姐死了,

    所以……她也死了。

    靡音……已經是個死人。

    可是……她的身體,還必須留著。

    她要用這具身體來復仇。

    她到現在,終於明白了殷獨賢的眼神,殷獨賢的話語。

    是殷獨賢這隻獸,害死了姐姐。

    是他。

    他應該受到懲罰。

    他應該痛苦地死去。

    她要讓他,痛苦地死去。

    靡音閉上了眼睛。

    她全身開始發抖。

    一半是真實,一半是偽裝。

    楊池舟注意到了,關切地詢問道:「怎麼了?」

    靡音雙手摟住楊池舟的脖子,將臉埋在他古銅色的胸膛前。

    她喜歡這個姿勢。

    這樣,她能聽見他心臟真實的跳動。

    而他,卻聽不見自己的。

    「我冷。」她的聲音也在顫抖:「我好冷。」

    楊池舟將她抱緊,用自己的身體暖著她:「被剛才的場面嚇住了嗎?……我說過,你不該看的。」

    「那些,全是前朝的人嗎?」靡音的聲音悶悶的。

    楊池舟點頭:「是的。」

    靡音將他抱得更緊:「那姐姐呢?他們會那樣對待姐姐嗎?」

    楊池舟的身子有輕微的僵硬,很輕微。

    可是靡音感覺到了。

    沒錯,楊池舟一直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姐姐已經去世。

    他一直在瞞著自己。

    「不會的。」他在騙她。

    「那我呢?你們會這麼對我嗎?」靡音抬起頭來,眼中是一片孱弱,讓人情不自禁想保護的孱弱。

    「不會。」楊池舟親吻著她的眼睛,她濃密的睫毛撩撥著他的唇,像昆蟲的翅膀。他的聲音很輕,卻有種顯著的堅定:「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我害怕。」靡音將頭擱在楊池舟寬厚的肩膀上,在他耳邊緩緩說道:「我知道你會保護我,可是……如果殷獨賢要殺我呢?」

    楊池舟輕笑:「不會的,他知道你是我的女人。」

    「可是,他連自己的女人都會殺的,不是嗎?」靡音固執地問著:「如果有一天,他要殺我……你會怎麼辦?」

    他堅定的話音在此時進入她的耳中:「我會保護你……我絕不會讓你死去。」

    「你會保護我的。」靡音喃喃道:「是你說的……你會保護我的。」

    明月當空,清澄如水,片片落英,極盡清幽。

    王府庭院中,楊池舟正抱著靡音在賞月。

    月色是柔白的,懷中的人也是柔白的。

    讓人愛不釋手。

    「你最近好像瘦了。」楊池舟在靡音耳邊問。

    「我沒覺得。」靡音沒有再躲閃,她任由楊池舟親近著自己,她將臉埋在他肩膀,輕聲道:「我想求王爺一件事。」

    「你想要什麼?」

    她細膩的肌膚,在月光下,帶著朦朧的冰涼。

    「今天,是柳易風的生辰。」靡音緩緩說道:「他最喜歡吃的一道菜,是醉蝦……」

    「你想讓我給他送去?」楊池舟停下了親吻的動作。

    「求你了。」靡音微微抬頭,看著他。

    她的臉,白皙而朦朧。

    她的眼,蘊著星辰。

    她的唇,嬌艷鮮妍。

    楊池舟輕嘆口氣:「好。」

    靡音重新將頭埋在他的胸膛上,微眯上眼,像一隻貓。

    楊池舟下令:「吩咐廚房準備一頓好菜,另外,把田成叫上來。」

    聽見那個名字,靡音睫毛微微顫抖了一下。

    沒多久,一名長相英偉,眉目凜然的武將快步上前,恭敬地行個禮:「屬下田成參見王爺。」

    楊池舟定定地看了他許久,才慢悠悠地應了聲:「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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