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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3:25:56 作者: 早藝
    袁琰說:「那本書我粗粗翻過,一個音樂家的故事。」

    談方玉說:「這位主人公幻想創造一部崇高作品,擺脫各民族刺耳的不協調,而以最動聽的人類和諧響徹雲霄。作者羅曼?羅蘭因此書獲諾貝爾文學獎。」

    袁琰說:「大伯學問這麼高深,怪不得你文學功底這麼好。」

    談方玉說:「我算不上好。等你畢業,有了時間也可跟他學習,以你的資質,將來必在我之上。」

    袁琰沒有吱聲。

    談方玉攤開手中紙,見是30×280厘米的長卷。全幅除落款處「辛卯三月十日文徵明書」改為「戊辰六月十日袁琰書」以外,全部按原作抄寫,法度謹嚴,筆鋒勁秀。體態端莊,風格俊雅,大有文氏結體二王小楷法式的古意。

    談方玉說:「你知道我為什麼希望你寫《洛神賦》嗎?」

    袁琰說:「為什麼?」

    談方玉說:「因其篇幅長。唯其文長,方能盡顯文徵明平正精密、一絲不苟之靜氣。觀卿書法,浮躁之氣一掃而淨矣。」

    袁琰:「又來了,亂拍馬屁。文縐縐掉書袋,酸。」

    談方玉:「那二枚印章帶來了嗎?我又刻了一枚『冰心』。」

    說著在袁琰的書法作品上,落款處蓋上一款『琰』的陰文朱印,其下再蓋一款『冰心居秘玩』的陽文朱印。在題頭處蓋上那枚『美意延年』的閒章。

    兩人正在忙乎,李唐「咳」了一聲走進來。他全篇看了一遍,口中連聲稱好。說:「這麼長的篇幅,必非一日能完成。但筆鋒、墨色均不著斷和接的痕跡,極見敬謹之心。全篇婀娜中見勁健,工整中顯靈動,揮灑自如、從容自在之神態躍然紙上。」

    袁琰靦腆地說:「大伯過譽了。」

    李唐說:「不過譽。非常難得。你既然喜愛書法,我有一幅文徵明的《赤壁賦》真跡,不知放在何處了,過天找出來送你。」

    袁琰忙說:「不要不要。這麼貴重的東西,我不敢領受。再說放在學校里搞丟了那就糟糕了。」

    談方玉說:「等下次她回蘇州時讓她帶回去吧。」

    李唐轉身離開,口中念念有詞:「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活脫脫一個洛神再世。」忽又高聲說:「談方玉,你今天要罰慘囉。」走出房間去。

    談方玉沒接他嘴,對袁琰說:「這幅字明日我裱糊一下,過兩天給你送去。」

    袁琰問:「大伯說什麼?」

    談方玉說:「你真是天之驕女啊,到哪裡都是一片讚譽之聲。連大伯都把你捧到天上去啦,你聽見沒有?活洛神。」

    袁琰說:「去,你聽錯了。他是說曹植文章寫得好,把洛神寫活了。不說這個。你學習這麼好,大伯平時也不會少表揚吧?」

    談方玉說:「他既是大伯,又是老師,我對他不敢有絲毫輕慢。他待我如朋友,有時會開個玩笑,找我樂子。但從不給我褒獎之詞。一件事如果做得好了,就要罰。做得越好罰得越重。」

    袁琰不理解了,問道:「為什麼?」

    談方玉說:「目的當然是戒勉,不要得意忘形。」

    袁琰問:「怎麼罰呢?」

    談方玉:「找一篇晦澀的古文或者一段外文名句,背不出來就別睡。像《The McGuffey Reader》⑤中的許多章節和《心經》之類,就是這樣背出來的。」

    袁琰道:「這麼古怪。那要是把事情故意做不好呢?」

    談方玉:「誰願意一遍又一遍重複做,豈不更苦?」

    袁琰:「今天又為什麼要罰你?」

    談方玉:「你這麼聰明的人也會糊塗?我帶回來一個活洛神,他非常滿意,豈不正是重罰的理由。」

    吃晚飯時,六人團團入坐。趙宋夫人是主位,右手袁琰,談方玉,左手李唐,徐新,對面趙宋。因今天家有貴客,陶阿姨無論如何也不肯上桌,推說有幾個菜要現吃現做,進出不方便,獨自在廚房吃。

    袁琰取出三包東西送給三位老人,說是蘇州糖果點心,聊表心意。又取出一塊黃帶薄體的手錶,送給徐新。徐新拿過來給談方玉看,在他耳邊問:「值多少錢?」談方玉笑笑,也在他耳邊說:「大概二萬吧。」徐新笑了,趕緊往手上帶。

    趙宋夫人拿出一個銀圓大小的翡翠心形掛件。此件通體透明碧綠,以白金鍊系之。把它套在袁琰的脖子上,說:「這是件老坑玻璃種,我婆婆給我的。我因自己皮膚不白,從來不敢戴,怕褻瀆了它。你戴正合適,還暗合冰心之意,該屬於你的。」袁琰站起來表示感謝,被趙宋夫人拉住。

    李唐、趙宋二人今天開心,多喝了兩盅,飯後各自回房。袁琰要一起收拾碗筷,陶阿姨堅決不讓,只得作罷。

    兩人回到北樓,走進一間休息室。室內中央一張矮几,放著一張古琴。四周還有一些其他樂器。袁琰說:「今天輪我主持。下一個節目,古琴獨奏。表演者談方玉。」

    談方玉重新去寢室洗臉刷牙,換了乾淨的衣服,回來跪坐在矮几前,往一個風磨銅鑄香爐內點了一支線香,室內即刻輕煙氤氳,淡淡的香氣款款瀰漫開來。

    袁琰問:「彈古琴一定要焚香嗎?」

    談方玉說:「是。彈琴是一項莊嚴的活動;先須調節情緒,摒去所有雜念,從而讓胸中感情得以宣洩出來。古時焚的不是這種線香,且焚香程序繁瑣,常由專人做,故有紅袖添香之說。」他褪去琴囊,撥了撥弦,彈奏了一曲。琴音低緩悠長、縹緲多變、潔淨精微,使人感發心志、瀉泄幽情。

    談方玉問:「你聽到了什麼嗎?」

    袁琰呶著嘴道:「你一點也沒有摒除雜念。只要有一點機會,就欺負人。」

    談方玉點了點頭:「說得不錯,我正是這樣。」於是又彈一曲。此時琴音蘊沉曠遠、清冷入仙、如萬壑松風、千仞奇峰、以虛靜俯瞰大地,通於萬物。

    談方玉又問:「你聽到了什麼嗎?」

    袁琰說:「崇高而質樸,巍峨而空靈,志高意遠。」

    談方玉又點了點頭,含混地說了一句:「寶貝,我不娶你,天理難容。」

    袁琰沒聽清,問:「你說什麼?」

    談方玉說:「佛曰不可說。------我們合奏一曲如何?」

    袁琰早就看見幾支長笛短笛洞簫插在一個大瓷缸里,便去取了一支簫。自顧自吹了起來。談方玉一聽,便跟上彈了起來。樂曲如泉澗汩汩流出,泛起漣漪,匯入江河;波濤、漩渦、湍急,奔涌,湧入淼淼的大湖,最終浩浩然蕩蕩然歸於大海,如生命的多舛而不息,卻那麼的純淨、靈動、浩渺而平和。一曲終了,萬籟無聲。忽然隱約聽到從李唐房中傳出低低的嗚嗚聲,稍縱即逝。

    談方玉用食指壓住嘴唇,輕輕地說:「《鳳求凰》和《高山》、《流水》觸動了老人家的傷心處。許多年前,站在這裡琴簫相和的是他和他的心肝寶貝。兩人愛得死去活來。大家也都認為是一對神仙眷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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