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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3:25:56 作者: 早藝
這一席話聽得談方玉直發怵,想不到這個清癯矍鑠的老人談歷史滾瓜爛熟,記得這麼詳細。自己這幾年被他猛灌,其實是牛吃糙,咽是咽下去了,並未消化吸收,看來要從新慢慢反芻。
經李唐三年的苦心栽培,談方玉越讀越心驚,越讀越傾心於中華文化的博大精深,越讀越不可想像,中國這廣袤的土地上,這深邃的時空中,先人們有多少文化遺產、歷史積澱、智慧結晶的寶藏等待後輩去發掘。如同面對浩瀚的滄海,人終其一生也只能取其一粟。因此大有哀吾生須臾,羨長江無窮之感,他由一個熱力四射的武士成長為英氣內斂的文學青年,挺拔而瀟灑。
三年後,趙宋開始讓談方玉插手店內業務,但規定是半工半讀,主要時間和精力都必須放在學習上。好在店內業務不多,影響不到他讀書和習武。儘管如此,這讓談方玉已很欣慰。他一直為自己不勞而獲養尊處優內疚,迫切要為這個家作一些貢獻。
談方玉一接手,就提出自己的設想。他說真正的文物古董生意既然有限,店裡可以做一些美術工藝品買賣。他把四間店面中分出一間,專售白玉掛件、翡翠耳環、瑪瑙鎮紙、田黃印章、沉香念珠、核雕手串,都是青少年鍾愛之物。這樣做,一可改變門可羅雀的冷落,帶來人氣;二可增加一點店內收入;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是讓小徐新有事可做。
這徐新說起來也是怪物,平生最怕念書。七歲去上學,一進學校就發高燒,一回家就好,屢試不慡,只好輟學。十三歲的大孩子,教他識字一點興趣也沒有,三天教十個字,第四天一個字也認不出;三天教五個字,第四天能認二個,再過三天,那二個已經認識的字又不認識了。但他看到趙宋搞手工活,不僅一學就會,有時還無師自通,任你市場上哪種防盜門哪種保險柜,到他手上應聲而開。他二手各一個魔方,閉著眼就能搞定。有一陣子天天鑽到隔壁電器維修店裡混,一台報廢的電視機,他把所有零部件拆下來,再重新裝上,照樣能開出聲音圖像來。沒有幾年,錄音、攝像、掃描、傳真無不精通。後來擺弄電腦,屏幕上的字母符號他雖不會讀,但卻知道什麼意思。談方玉藉口向他學手藝,逼他把用過的都念出來。自從開展新業務後,徐新的注意力逐漸轉移到生意上。談方玉要他在電腦上列個表,記個帳,涉及上百種商品的名稱規格。他為了工作需要,居然也慢慢入門了。
至於談方玉本人,當然並不滿足通古軒這點業務。他因嗜書如命,李唐資助他在延吉路市圖書館附近租了一間小門面,開了一家「唐宋古舊書店」,做收購和銷售古舊書籍的生意,希望能找到孤本、珍本、善本圖書。店主的名片上印的就是「談方玉」。
讀書以來,談方玉徵得李唐同意,每月放假一天出去「散心」,實際是去尋找袁琰。自從上次小新陪著來過一次,他自己已無數次來尋平直路。這裡現今是中環路高架橋,老路連個影子也沒有了。春光小區被拆了大半,袁琰家那幢樓已夷為平地。托人請公安朋友幫忙,在青島市戶籍網上查過二次,也沒找到這個人。
袁琰一定離開青島了。每當想袁琰想得難受時,他都會去高架橋上站二個小時,遠遠眺望那剩下的半個春光新邨。想像著袁琰一定出落成漂亮的大姑娘了吧?她有十分疼愛她的雙親,生活一定不像他那樣寄人籬下。她做什麼工作?她結婚了嗎?她還記得這個世上有個周懷遠在時刻想著她嗎?
他決定去季家營,要把懷遠改為懷袁,以示一生懷念袁琰。不料個人要改名字在公安局裡並不容易。幾經周折,總算以「周懷袁」領了身份證,但戶口本上仍保留了曾用名周懷遠。至於「談方玉」,派出所說,想都不要想,是不允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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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基度山伯爵》是法國作家亞歷山大?仲馬所作長篇小說
☆、第十章 盜耶俠耶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天主宰一切。不測是指人類無能。科學技術發達如美國,「上帝之指」①划過,龍捲風將幾十公里一掃而空,所向披靡在劫難逃。人不僅測不了天上的事,就連自身下一刻的安危也難以逆料,因為那禍福,其實也是天給你安排的。年輕的談方玉自幼經歷了太多磨難。他父親早亡,母親失蹤;身受人販子戕害;領養他的人又被命運生生剝離;跟著師傅受了多年流浪之苦;又差一點命喪黑窯。如今生活剛剛穩定下來,老天卻認為安頓的日子不能讓他過得太久,又一次將新的不幸派送到他的頭上。
一個寒風凜冽的薄暮時分,談方玉在書店清理完一批新進舊書。回家時已很晚,街上行人稀少。從延吉路轉入徐州路後,靠右側向北走。徐州路不寬,路口立著限速和禁止大型車輛通行的告示牌。馬路對面前方傳來機器的突突聲。很快,一輛摩托車奔馳而來,擦過前面不遠處同向步行的一個中年女子時,車后座上的人迅速伸手從女子左肩扯下背包,車頭向馬路這邊斜插過來,在談方玉面前橫穿而過,竄入一條窄弄,轟然而去。
談方玉剛向奪包的人甩出一枚五角硬幣,突聽得那被搶女子一聲尖叫,發瘋般地追了過來。她全然不顧一輛小轎車已捷駛到身後。眼看一場慘禍不可避免,談方玉不假思索縱身跨上二步,一個魚躍飛過去。他把屁股和背朝向來車,準備承受一撞,雙掌齊出,把女子推回到街邊。摩擦片與制動盤、輪胎與地面、人體與擋風玻璃,吱吱嘰嘰蓬啪,多種恐怖的聲音混合交響。
談方玉被猛撞,彈回到街中心,腦子發暈,全身劇痛,五臟六腑都在翻騰,但意識仍然清醒。他雙臂緊靠臉部,雙手護住兩耳和後腦,雙膝屈起,飛出六、七米,在著地的瞬間側身翻滾,然後躺著不動。街道南頭來的汽車見狀緊急停住,一排停了三輛。
街兩邊有人在觀望,靠得近的已在跑過來。只見談方玉忽然有了動情。他慢慢爬起,努力站穩了身子。人們為他鼓掌,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身上,沒有人察覺到南面又傳來摩托車的聲音。一輛紅色鈴木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麼,也不打算減速停下,竟從三輛小車的右側沿街心穿過來,竄出車隊以後才發覺有人站在街中,再想剎車已來不及。摩托車的右把手直接撞到談方玉的左腰上方。人群的驚叫聲中,他又被撞得飛起來,身子在空中像陀螺一樣直體旋轉了七百二十度,重重摔在地下,這次再也爬不起來。那輛鈴木知道大事不好,一不做二不休,絲毫不作猶豫,繼續呼嘯著向北逃逸而去。
腦震盪、左側後背兩根肋骨骨折、其中一根斷骨向里,插破了肺葉。醫生說,斷骨再往上一點,戳到心臟,他就完了。嚴重的傷害使他昏迷了三天三夜。
當他睜開眼睛見到一直守在身旁的趙宋時,趙宋第一句話就說:「噓,別說話,醫生不讓你說話。好,你總算醒了。」
此時恰好趙宋夫人推門進來,為丈夫送飯,臉色被冷風吹得白一塊青一塊,頭髮上撒落著尚未化盡的雪。看到這一幕,這個堅強的小伙子流出了兩行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