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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3:24:40 作者: 牛角弓
疼痛,以及……莫名的焦躁。
莊少東覺得自己仿佛被罩在了一個柔軟的罩子裡。這個罩子雖然看不見摸不著,可是它確確實實包裹在自己的周圍,柔韌又富有彈性,一拳打過去便會頂起一個拳頭的形狀來。這種詭異的感覺,就好像自己被裹在了一枚繭里,無論他怎麼用力都無法從中掙扎出來。
莊少東明白,這一層罩子還有一個別名。
那個別名就是:往事。
現在的徐悠見了他還會點點頭,客氣而生疏地喊他一聲「莊總」。可是一旦他向前走近一步,就會觸碰到這層罩子,然後報警系統被觸發,那些沉睡的往事會被瞬間激活。於是,徐悠會重新想起那些記掛在他名下的惡行,然後帶著怨恨的神色再度後退。
他沒有什麼動作還好些,一旦有了什麼表示,和徐悠之間那點兒微不足道的交情立刻就會倒退回冰川時代去。
怎樣做都不對。
莊少東被自己困住了手腳,束手無策。
有些事,做了第一回就會有第二回。
比如偷窺。
人行道的對面就是那家說中檔還有餘,說高級還不足的名叫征服者的酒吧。這條街上類似的娛樂場所還有幾家,征服者夾在裡面並不如何出色,經營上也沒有什麼特色,酒水還特別貴。莊少東慢慢才發現徐悠之所以經常泡在這裡,跟這家酒吧的經營者有著莫大的關係。其中一個叫黃海濤的老闆跟徐悠似乎很有交情,調酒師和侍應生見了徐悠也都是一副老熟人的架勢,偶爾還會有個身材高挑的漂亮女人跑來打打雜,並且還在打雜的間隙里對徐悠動手動腳----就好像現在這樣,摟著徐悠的胳膊,整個人都靠在了他身上。
對於這種情況,莊少東感覺特別無力。他甚至想去問問徐悠:又是男人又是女人的,徐悠你到底想幹什麼呢?他想起記憶中那個眼神倔強的青年,想起他眼底那一抹不知何時消失不見了的清澈的水光,心頭悶漲得幾乎發痛。
這些天神差鬼使一般守在酒吧門口,莊少東看到了出現在徐悠身邊的很多人:高的、矮的、眉眼英俊的、相貌平庸的。這些人當中大多數是男人,而且無一例外都是眼神溫和的類型。莊少東看著他們勾肩搭背地從酒吧里走出來,或者走進附近的酒店,或者坐進計程車里駛向夜色深處,不知所蹤,隱隱覺得徐悠也陷入了一個有些病態的行為模式當中:他似乎正在這一群帶有明顯相似的特性的男人身上一遍一遍地重溫自己已然逝去的記憶。
似乎,他也被自己困在了一個繭子裡,掙扎不出,於是只能沉淪。
就像被夢靨靨住的人,無論怎麼喊叫掙扎,都無法真正醒來。
莊少東手腳攤開地躺回駕駛座里,頭痛欲裂。
車窗開著,外面的水泥路面上已經橫七豎八地丟了一地的菸頭。
莊少東覺得自己大約是瘋了。
徐悠推開掛在他脖子上已經半醉了的小男生,略有些疑惑地從口袋裡摸出手機。手機扔在嗡嗡地震動著,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本地的。徐悠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擠出鬧哄哄的人群,推開酒吧的玻璃門,踉踉蹌蹌地在花壇邊上坐了下來。
夏天的夜晚還帶著未及消退的暑熱,夜風和草叢中嚶嚶的蟲鳴卻給這夜晚增添了幾分靜謐的味道。
夜色如醉。
徐悠恍然間覺得這裡是另外的一個世界:真實、生動,卻也充滿了算計和傷害,讓人疲憊不堪卻又無處可躲。
徐悠疲倦的把臉埋進掌心裡揉了揉。直到掌心裡的手機再一次嗡嗡地震動了起來,他才恍然間意識到自己出來就是為了要接這個電話。
電話接通,對面傳來一個小心翼翼的女孩子的聲音,「餵?是悠悠哥哥嗎?」
徐悠一怔,滿心的醉意豁然驚醒,「誰?」
「悠悠哥哥,」對面的女孩子從他的聲音里得到了某種確認,頓時變得興高采烈起來,「是我啊,我是英子,你忘了我啦?」
「英子?」徐悠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名字攪擾得方寸大亂。說話的女孩是他舅舅家的孩子,他唯一的一個表妹。這麼些年不聯繫,他差不多連她長什麼樣兒都記不清了,「英子你怎麼會給我打電話?你怎麼會有我的電話?」
對面的女孩子嘻嘻笑了起來,「你猜猜。」
徐悠慢慢地冷靜了一些,「你在島城?旅遊?」
「我就知道你猜不出來。」電話里的女孩子不滿地哼了一聲,「我是來報到的呀,我已經收到錄取通知書了,悠悠哥哥,我現在跟你是校友啦。」
徐悠又驚又喜,「是今年高考?我怎麼記得是明年……」
小女孩哼了一聲,「我就知道,你一準把我忘啦。」
「怎麼會,」徐悠簡直語無倫次了,「不會的……」
雖然說當初徐悠被徐家逐出宗族與母親一族沒什麼關係,但是從那個時候起,他和母親一族的親戚也都斷了聯繫。沒想到幾年的時間一晃而過,當年只知道跟他搶零食吃的小女孩竟然已經長大了。
最重要的是,在親戚們都知道了他被逐出宗族的原因之後,這個小妹妹竟然還是這樣一副親密無間的態度。就好像他們之間不存在幾年的別離,就好像……當年那慘痛的一幕從來就不曾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