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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3:24:40 作者: 牛角弓
    那時候徐悠每天的日子都過得充實而滿足。無論是坐在教室里上課,還是擠在食堂里排隊打飯,只要一想起有人會等在校門外,就會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

    那時候……

    那時候徐悠眼裡的世界還不是這麼冷酷的樣子。

    徐悠叼著一支煙,懶洋洋地靠在車門上。仲春時節,正午的陽光已經有了熱辣辣的灼人感覺,空氣里暗香浮動。海面反射著耀眼的陽光,靜得像一幅藍色的錦緞。

    徐悠忽然覺得意興索然。

    這個地方只有遠處的那片海水還是記憶中的樣子,其餘的都和他的記憶一樣消失在了歲月的深處,無跡可尋。

    那個人,那段曾經無憂無慮的歲月,無論他怎樣不甘心,終究是再也回不來了。

    徐悠扔掉菸頭,正要上車的時候孟峰的電話打了進來。徐悠模糊猜到了這個電話所要傳遞的消息,心中竟微微有些躊躇起來。

    「徐工,有個活兒。」孟峰開門見山地說:「郊區有個廠子出了事故,他們需要一個有水平的人過去監工整改。」

    徐悠沒有吭聲。

    孟峰又說:「是個短期的活兒,不過待遇不錯。那邊說了,除了給公司的費用之外,有一百萬是單獨給你的。」

    徐悠冷笑,「莊少東倒是大方。」

    孟峰笑道:「我聽莊總的意思,你給他還有點兒過節。不過要照我說,公是公,私是私。你拿錢辦事,想那麼多做什麼?」

    這話也對。

    想那麼多做什麼呢?曾經承載了他生命中最美好記憶的地方都已經消失不見了,還有什麼是能夠挽留得住的呢?

    還有什麼是值得計較的呢?

    此刻的他,兩手空空,意冷心灰,早已不再是當初那個對生活滿懷希望的青年。如果莊仕傑看到自己,還會不會認得出來?

    徐悠忍不住問自己:如果他就在這裡,會希望自己怎麼做?

    時隔一天,再一次出現在隆盛主控樓的會議室里,徐悠的心情十分微妙。

    事實上,這種微妙的感覺並不如他預料的那般讓人反感。徐悠看著這些熟悉的面孔,看著他們眼裡流露出來的全心信賴的神色,心裡甚至是有些感動的。

    設計院的譚飛也過來了,加上各個施工隊的技術負責人和滿桌子的圖紙變更單,把個偌大的會議室幾乎塞滿。徐悠翻著比他還高的一摞圖紙,眉頭越皺越緊。他發現實際情況比他預料的還要糟糕一些。D區中轉站要重新修起來,一部分主控管道和輔助管道要拆除,已經被蘇成澤特批拆除掉的分壓管道也需要重新規劃設計,而E區在爆炸中受損的設備也需要聯繫廠家安排維修,一部分損毀的設備在覆核之後還需要重新訂購。

    說是需要重新設計,但實際上設計院在其中只是起一個輔助的作用。給一個新廠出設計圖,一般的設計都能夠勝任。畢竟有很多類似的設計可以借鑑,有時候甚至只需要把以前的設計拿出來稍作修改就OK。但是隆盛的情況就複雜得多了,這是已經經過了無數次變更後的成品,每一根管道的重新設計都有可能同時牽扯到了幾個區的參數改變。譚飛沒有在廠里工作的實際經驗,他沒有能力應對這種牽一髮而動全局的連鎖反應。

    在這個會議室里,徐悠和這些技術負責人才是主角,譚飛需要做的是把他們的意見整理匯總,然後重新出一份圖紙。

    時間緊,工作量又太大。幾個人一頭扎在會議室里就忙得天昏地暗。陳樹也從徐悠的工作助理徹底淪為特雇保姆,除了給這幾個工作狂人預備茶水、毛巾、一日三餐,還十分有效率的在會議室里支起了兩張行軍床。

    這一忙,就是整整一個星期。

    莊少東走進會議室的時候嚇了一跳。

    他記憶中那個窗明几淨、整潔有序的會議室已經變成了屍橫遍野的古戰場:長方形的會議桌一側堆著圖紙、變更單和筆記本電腦,另一側堆著還沒來得及收拾的方便麵盒子、豆漿杯、裝著包子的塑膠袋。每張行軍床上至少擠了兩個東倒西歪的大男人,還有兩個睡在拼在一起的長凳上。

    唯一一個清醒的人就是徐悠,正站在牆邊的白板前面寫交接班備註。他身上的工作服不知道幾天沒有換洗了,皺皺巴巴的,領口也咧開著,露出了一側精緻的鎖骨。

    聽到有人開門的聲音,徐悠一臉疲色地側過身掃了他一眼。他的眼神有點兒木呆呆的,莊少東很懷疑他有沒有看清楚進來的人是自己。徐悠臉色原本就偏白,連軸轉的幾天忙下來,蒼白的膚色里甚至透出幾分不健康的青灰色。頭髮亂七八糟的像個鳥窩,眼睛下面還帶著淡淡的淤青。

    莊少東從來沒看見過這麼狼狽的徐悠。他記憶中的徐悠始終整潔,無論是頭髮還是腳下的鞋子都乾乾淨淨。當一個友人半真半假地告訴莊少東,G屬性的男人都對自己的外表十分挑剔的時候,他腦子裡跳出來的第一個畫面就是當年那個穿著白色T恤的大三學生徐悠。

    然而此刻,這個曾經目光清澈的少年,卻頂著鳥窩似的一頭亂髮,穿著被汗水浸透了的皺皺巴巴的工作服,在這個空氣里充滿了菜包子味兒和臭腳丫子味兒的會議室里,疲倦到連一個不屑的臉色都懶得甩給他。

    莊少東的心情忽然變得複雜起來。

    儘管他知道徐悠會站在這裡,絕對不是因為他對自己的看法有了什麼改變,或者因為看在他姓莊的份兒上對他伸出援手。他不過把這裡的事情單純地當成是一份工作,一份拿了薪酬就要付出心血的合理交易。但此時此刻,他站在這個混亂不堪的地方,看著他臉上疲憊到麻木的神色,還是覺得自己莫名其妙的……被感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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