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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3:07:45 作者: 時有幸
謝在苑沖她笑,謝母揉了揉他的頭髮,講:「以前在我肚子裡的時候, 就好像迫不及待和我嘰嘰喳喳地說話, 愛半夜踹我。」
謝母總是和他提起來這件事, 謝在苑道:「我想和你聊天。」
「那愛不愛媽媽?」謝母問。
謝在苑不假思索答道:「愛媽媽啊。」
有的小孩四歲還不會講話, 謝在苑啟蒙得早, 和人說話流利。講完以後,他還重複說了一遍:「我愛你。」
從小沒有父親,讓母親在他心裡占了滿滿的位置,而爺爺對他嚴厲,導致他更愛黏著謝母。
十月份的巍都太熱了,謝在苑晚上在傭人的看護下去外面玩了一圈,剛回家恰巧遇上停電。人在驚慌時會下意識找最親近的人,他摸著黑打開謝母的臥室門,然後在發現謝母不在, 他又去溫泉邊上尋找,因為地面很濕,他結結實實地摔了一跤,手掌心摁到的全是水,隨即不小心滑進了溫泉里。
謝在苑對童年的印象褪色到只剩下這麼一個片段,而片段連細節都色彩鮮明。
在他跌落池子裡的瞬間,溫暖包裹了他,而整片區域重新通上了電,隔壁家不知道有什麼喜事,他們在放煙花,燦爛的花火倒映在水面上。
朦朧的水面下,他視線模糊,除了清澈的水,還有謝母因水流而無意識地轉動了下脖子,頭朝向他,可閉著眼睛再也沒看他。
這些不是最清晰的,最清晰的是從母親手腕上溢出的縷縷浮動的紅色。
謝在苑參加母親的葬禮的時候,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險些暈過去。如果人生有什麼分界線的話,他在四歲那年畫上了第一條線,睡覺必須得開燈,否則徹夜睜著眼睛不敢閉上。
今晚他又夢到了自己落水的場景,謝在苑很快醒過來,他已經很少再想起這件事,無法挽回的傷痕總會被時間沖淡,除了承受以外,沒別的選擇。
他伸手去開燈,這才後知後覺,自己也很久沒有開著燈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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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是他和你說的嗎?」林沒問。
「不,我只是知道他怕黑,小學時候我們午睡,老師一拉窗簾他就跑,後來我聽我爸提起來。」吳星津道,「說他是早產的,半夜突然要生了,當時他爸在公司通宵趕工,聽到消息後急匆匆往醫院趕,然後在路上出了意外。」
「這事情謝在苑知不知道?」
「你說我一個外人都知道了,他即使小時候不知道,後來會不知道嗎?」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頭疼,吳星津看到林沒夾著煙的手在抖,意識到不該和一個病人說那麼多,潦草收了個場,擺擺手:「你也該在謝在苑這自信點,他又不是石頭成了精,怎麼就不會喜歡你?」
散場後林沒沒有回家,他在附近酒店開了間房,整個晚上沒睡覺,到了時間點再打電話給謝悠,確定他起床了以後讓他開門,打著哈欠做早飯,聽窗外傳來陣陣鳥鳴,又是新的一天。
之前他是毫無察覺謝在苑居然會怕黑,在自己心中他已經被過度神化,人情味薄,沒什麼入得了他眼的,他似乎什麼都不怕,對什麼都有把握。
自己心裡的他,是不是真正的他呢?似乎更貼近於林沒臆造的自己想成為的人,謝在苑被他早早設了限,用於給他提供穩定的安全感。
他睡在謝在苑房間裡的第一晚,兩個人其實都特別窘迫,之前把該乾的不該乾的之前都幹了,然後神志清醒地面對面,連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擺。接著謝在苑估計是實在尷尬,把電腦拿進來辦公,林沒因此輕鬆了一點點,過了兩個小時到二十三點,謝在苑把電腦收了起來。
那時他們背對著不講話,不是不想說,是真不知道該說什麼。然後林沒看床頭燈還開著,打著哈欠伸手去碰開關,講:「困了,我現在關燈?」
謝在苑沒和他說自己關了燈睡不著覺,只是說:「晚安。」
第二天他頂著黑眼圈起床,林沒還以為是他不習慣身旁忽然多了個人,為自己改變了他的生活而沾沾自喜。
這七年林沒以為謝在苑是本就睡眠淺,原來另有原因。一天天的潛移默化里,林沒不記得對方具體是什麼時候習慣了身旁有他,習慣了在黑夜裡入睡。
愛是存在的,只是林沒沒有發現,就當它沒有來過,現在時過境遷再被提起,又是另一番滋味。
「媽,雞蛋要焦掉啦!」謝悠喊道。
林沒急忙回過神來,這段時間他很難集中注意力,雞蛋焦成黑炭,他扔掉重新煎了兩隻。謝悠托著下巴看他,說:「爸爸之前在店裡煎雞蛋,也煎成了黑的。」
「他會打碎雞蛋擱在盆里已經不錯了。」林沒答。
謝悠更退一步:「他會打開冰箱拿雞蛋已經不錯了。」
中午謝在苑來燒飯,他是把這當成了必須完成的任務般,非常上心,時至今日還會換著花樣做菜。
在林沒這裡,不過是每日的飯菜越來越上相與可口,當他耐心去想這些變動,每道菜背後付出了謝在苑多少心力,答案呼之欲出。
放下執著原諒對方很難,林沒看到了也知道了很多以前遺漏的細節,還是難以轉變心態,去做到風輕雲淡。而謝在苑對此心知肚明,給林沒留有足夠喘息的餘地,直到夏天到來,也沒更進一步,似乎是毫無目的了。
說不上來是不是心情變得穩定了點,林沒還是愛走神,有時仿佛和真實世界隔了一層無法突破的屏障,積極的世俗情感傳達不過去,即便傳達過去了,也只能泛起微小到幾近於零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