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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3:02:51 作者: 八耳九空
那一下聚了他七八分的力道,男人手勁本就足,柳予遠只覺得嘴裡像是出了血,疼得他耳蝸也嗡嗡叫。
但他寸步不讓地把姜羨護在背後:「你別嚇到他,他膽子小。」
「我來解釋吧。」
姜羨想從他身後出來,但柳予遠又復而將他壓了回去:「我來解釋。」
親手打了兒子一巴掌的柳澤還沒回過神,恨恨看了自己手掌片刻,罵道:「你最好跟我好好解釋,不然你媽來了也救不了你。」
他剛從空難中生還不久,又在小島上生活多日,身體還未完全恢復,前段時間姜羨要跟他分手的消息整的他心生煩躁,更未好生修養便跑去國外出差轉移注意力,剛回來一落地,就接到柳予遠的電話,說賈源在學校出事了。
他忙得腳不沾地,盛怒之下竟覺頭暈腦脹,一時竟暈厥過去。
姜羨看著倒地的男人,腦海中那道緊繃的弦忽然斷裂,他聽到賈源焦灼喊道:「柳澤!」
隨後腦海翻天覆地,劇烈的疼痛一下襲上他的身體。
後來姜羨就失去了意識,記憶最後是柳予遠驚恐放大的臉,真的好看,即便方才剛挨了一巴掌,又紅又腫的,但那雙眼仿佛能夠沁出光來,那般認真看著他,又像是會說話。
那一瞬間姜羨忽然覺得,這次自己大概是要永遠離開賈源的身體了,不知道會去哪裡,不知道歸宿在哪裡。
也就是說,他要徹徹底底地死了,他不知道靈魂這種東西如何,離開之後或許是灰飛煙滅,從此世界上再無他姜羨這個人,或者還能投胎轉世,但那時也沒有了記憶。
姜羨覺得挺遺憾,他很喜歡柳予遠,但從來沒有親口說過這一點。
柳予遠如果能讀懂唇語的話,大約會知道姜羨在最後時分跟他說了我愛你,已經發不出任何的聲音,只有唇瓣在不甘心地蠕動,但柳予遠實在太過驚亂,生生錯過了姜羨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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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羨面前坐著一個人。
其實已經不能算是人,靈魂這種東西是沒有實體的,他氣息不穩,身體幾欲透明,哭紅了一雙眼,趴在自己的體外不願離去,屍體旁是兩個垂垂老矣的老人,呆坐著甚至哭不出聲來,看著悽慘可憐。
姜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到了這裡,只不過是眼一睜又眼一閉的時間,上一秒他還在同柳予遠告白,這一秒便站在了幾個陌生人面前。
大部分人還看不到他,風稍大一些他就好似要被吹走了,飄了大老遠又自己慢慢跑回來,蹲坐在那個哭得不省人事的少年身邊。
「別哭了。」他語重心長,「人死不能復生。」
「我還不想死。」少年看著不過十六七的年紀,床上擺放的屍身也是整潔乾淨,他一抽一頓地問姜羨,「你是過來接我走的嗎?」
少年雖然年紀尚小,但此時恨恨看著姜羨,好似他只要說一個是字,他就要上去飲他血食他肉,總歸是不想跟著他走。
「那,那你哭吧。」姜羨雖然年紀比他大,但膽兒比他小,氣勢一下就弱了下來,還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道,「哭累了肩膀借你靠,我也挺難受的,我也死了啊,
柳予遠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我說……」
他一想到這些眼便紅了,帶了些哭音:「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兩個少年霎時淚眼汪汪抱頭痛哭。
過了一會風又大起來,姜羨這回被吹得有些遠,他又不認識這邊的路,摸了好久才摸到少年屋外頭,那屍體還晾在外邊,旁邊少年比他先回來,又是哭哭啼啼不止。
姜羨一看覺得有些不對勁。
「你怎麼快變透明了?」他心中咯噔一聲,低頭去看自己四肢,還完好無缺。
「有,有嗎?」少年呆愣了片刻,一看果真如此,臉色霎時便白了,唇瓣哆哆嗦嗦道,「我,我要消失了嗎?」
「我不知道啊。」姜羨一看心疼得不行,「你別哭了你別哭了,這,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等你去了那邊說不定還能享福呢。」
「我的父母,他們已經七十多歲了,我是他們的老來子,獨生子,我走了他們怎麼辦?」少年拿袖子去摸眼淚,等看到自己更加透明的胳膊,眼淚再也止不住,「我沒有別的願望,我捨不得他們啊,就算去那邊享福又怎麼樣,我不想走啊。」
姜羨同他一起去看那兩個悲愴到無法開口的老人,他心腸一向軟,最看不得的就是這些,沉默地同他一起掉眼淚。
但少年逐漸變得透明直到最後消失不見,他都沒有辦法去阻止,就如他自己所說的,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一條生命就在他面前逝去,姜羨到底還是閱歷少,那一天幾乎都在自我懷疑和擔驚受怕中度過,唯恐自己也變得和少年一般,但萬幸即便脫離了軀殼,他還是健健康康白白嫩嫩。
到晚上時他便孤零一鬼地靠著少年的屍體補覺,天剛亮就被雞叫聲叫醒,粗粗估計才熟睡了幾個小時。
姜羨站起身,他變成鬼後身體輕飄飄地挨不著地,這回腳下倒像是踩到了實體,他詫異無比,低頭時卻看到一雙不屬於自己的雙腿。
姜羨一下呆愣在原地,片刻後,他的耳邊響起無數道尖叫聲。
喪事一下變成了喜事,那群本來準備抬著少年去下葬的鄰居拉著姜羨捨不得鬆手,少年的年邁父母喜極而泣,緊緊抱住姜羨。
一臉不敢置信的姜羨在兵荒馬亂中度過一天,由於沒有少年的記憶,他便只好同賈源那次一般,跟眾人說自己是失憶了,好在大家都沒有懷疑。
姜羨如此所處的地方就是賈源的老家鹽城,且又是最為貧困的西鹽,雖然國家的西部大開發政策在一定程度上給西鹽的發展帶來了契機,但幾十年的落後並不能在一朝一夕間就得到更正,就如少年所生活的平西村,它依舊極為貧困。
姜羨汲著他那雙僅有的破鞋,站在山頂眺望遠處的風景。
他想柳予遠了。
真真切切地日思夜想,分別是檢驗感情的最好標準,姜羨在經歷最初幾天的慌亂後,想念便如潮水般源源不斷地湧入他的心底。
但姜羨現在出不去。
一來他是黑戶,當初太過匆忙沒上戶口,小地方管理混亂,後頭也沒人察覺。二來這邊沒有信號,沒人有手機這類通訊工具,無法和外界聯繫。三來他還沒有錢,他如今不過十六歲,尚沒有養家餬口的本事,家裡這幾天為了給死而復生的他調養身體,都快揭不開鍋來。
姜羨從小缺乏父愛,後來他母親去後唯一的母愛也被剝奪,在這個偏僻的村莊裡,他倒是享受到了所謂的父母的溫暖,不是那些冷冰冰的房子和錢,沒有虛情假意的關懷,即便家中窮得再掏不出多餘的錢來,少年的父母依舊每天忙碌地給他搜集各類滋養身體的補藥,從不在他面前有所抱怨。
少年臨死前說自己捨不得年邁的父母,後來姜羨用了他的身體復活,他願意把贍養老人當做自己的一份責任,也算是對少年的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