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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3:02:24 作者: 37鵲踏枝
他想起那兩個年輕的小伙子。一身的熱血,從日本學了自由和民主,滿腦子都是救國報國。回來後一起報考了潮州軍校,兩個人又順理成章地加入了組織。同樣優秀的兩個年輕人…志同道合…形影不離…
「可惜劉汛一家和汪平淮有關係,在軍校就很得汪平淮賞識,後來更是跟著他叛出組織,北上建立偽政府。」王先生喘了一口氣,「雖然兩個人後來決裂了,但劉汛是不會懷疑徐潮生會害自己的。只是徐潮生做不做得了這件事,我還是不能夠完全確定。」
「既然劉汛顧念情誼會信任徐潮生,徐潮生也就不一定會忍心陷害劉汛?」高弈往後邊一倚,「這個徐潮生,可信麼?」
「不。」王先生搖頭,「徐潮生同志對組織的忠誠是絕對無可置疑的。他是個分得清的大局的人,也重情義。這是他的長處,也可以是短處。到了那個時候,就需要你把他往前推一推。」王先生緊緊握住高弈的手:「高弈同志,這件任務千難萬難,但對於組織來說實在是生死攸關。南北戰場已經磨了這麼多年,眼下日本人愈發囂張,我們戰事吃緊,不能再出任何紕漏。國難當頭,我希望你們能把個人的安危置之度外,且一切以大局為重。如果事成,局勢轉明,那件事也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
高弈慢慢站起身。「確實麼?」
「確實。」王先生跟著站起來,「殺掉劉汛,成為汪平淮新的心腹。這就是九號計劃。高弈同志,組織的未來就靠你們了。」
高弈拿著鐘錶店開出的單據從帘子後面走出來。掌柜的胖子對他點頭哈腰:「下次,下次進了新的零件,一定給您修好!軍爺慢走!」
高弈拎起那包點心,踹了一腳櫃檯:「給老子小心點。」
他把大衣的領子立起來,走進了樊城的春風中。
☆、四.徐潮生
徐潮生費力地掙扎。槍聲…呼喊聲…不,聽不見了,土製的□□一炸下來就掀起一片塵土,腦子好像被什麼大力地敲了一下,漲得發疼,耳邊只有一圈一圈嗡嗡的蜂鳴聲。在這樣特殊的、真空般的寂靜中,他隱隱聽到遠處有人大喊:
「向前!向前!再向前推進!」
不!不能再向前了…他費勁地想讓自己的大腦恢復運作。再這樣下去…
他勉強直起身想要發出號令,但怎麼也喊不出聲。先後撤,後撤啊!他絕望地嘶喊著。但他發不出聲音。只有遠處那個喊聲,一聲一聲漸大,如雷鳴,如號角:「向前!向前!再向前去!」
他突然驚醒。渙散的瞳孔,滿身汗濕透。徐潮生抬起手遮住雙眼,擋住前夜忘關了的刺眼的燈光。
徐潮生穩步走進政府大廳。前幾天他剛剛因為保護一批貨物有功被晉升為隊長,因為幹練、精準的槍法和沉默寡言討人喜歡的沉穩性格,在同級的幾個隊長中儼然成為了主心骨。就算是有功勞也不會晉級地這麼快,所有人心中亦是瞭然,這個才來了幾個月的徐潮生是很受上面喜歡的。
從大廳到三樓最裡面,他已經走得熟門熟路,但今兒是第一次走進辦公室。這幾日街上仍在戒嚴,他不時遇到一個糾著血肉模糊的所謂「南黨」,要帶到後頭監獄裡的士官,戴的都是國防部的胸章。他敲了敲辦公室的門,不輕不重均勻的三聲。
「進來吧。」
國防部部長室和它的主人一樣,處處顯現出一種漫不經心的細緻來。柜子里一排排的文件排得整齊,用小鎖一個個鎖上了。外間的會客沙發是日本的牌子,嶄新的樣子,看上去換得很勤。房間的角落裡還放著幾盆不知名的植物,綠蔥蔥的,滴著水。徐潮生出神地盯了一會。
「我經常在外面跑,不常用辦公室。而且平日也有傭人打掃。」劉汛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很久不見了,潮生。」
徐潮生轉過頭。
他有點驚訝地發現,劉汛看上去和十五年前相比沒有什麼變化。還是家境很好,養尊處優的公子哥模樣,懶洋洋地仰面倒在椅子上,好像馬上就要一躍而起喊他出去喝酒。還是有不同的。以前慣常穿的馬甲和西裝換成了黑色的軍服,手裡把玩著的也不再是一支筆或者一本《中華青年》雜誌,而是一把柯爾特□□。
徐潮生點點頭。「是很久不見了,劉汛。我想,已經有十年了罷。」
「不。」劉汛仔細地擦拭著那把□□,從槍柄,到保險,到槍口,最後擦到扳機。「從民國十六年到現在,民國二十七年,已經有十一年了。」他把槍扔進抽屜站起身來,「已經有十一年這麼久了,潮生。你看上去沒有什麼變化,還是這麼…」
「這麼無趣?」徐潮生隨口答道,「你也沒有什麼變化。」
「是的!」劉汛失笑,「這麼無趣的板板正正,看上去像一把永遠不會折斷的劍哪。我也不像你們罵的那樣,是有三頭六臂的惡鬼,對不對?」他走近徐潮生,「那麼,我們忠心耿耿的徐潮生,一心報國的徐潮生,是怎麼想到要轉投所謂的偽政府的呢?」
徐潮生抬眼看向劉汛。其實他是比劉汛高的,但這一瞬間對面的人散發出的氣場讓他感到無所適從。這是多年爬摸滾打、手上沾了無數鮮血才洗出來的氣場,組織成員、南北戰場戰士、無辜學生們的鮮血----徐潮生有完美的措辭可以應對眼下的狀況,但他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再次試圖張口時他驚覺自己的停頓已然太久,久到會露出破綻。但劉汛一個手勢止住了他終於排演好了的台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