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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22:59:25 作者: 豆莢張
現在,四家店裡,三家都用我制定的經營管理模式在工作,只有大排檔這家,我沒動。至今保持著鄭智明喜歡的那種,老式大排檔的氣氛和味道。
而且,大排檔後面就是我們住的地方。所以,它是「鄭好吃飯店」的總店,也是我們的家。
我一邊擼著貓,一邊想到「家」這個詞。這些年,我其實很少去想這個詞,因為覺得它對我意義不大。
一個人年幼的記憶和印象都是根深蒂固難以磨滅的,所以非要我為這個詞找一個對應情景,那就是關硯、裴鄢雅和我在一個房子裡的樣子。可挑選了這個情景,難免讓我在面對鄭智明的時候,感到愧疚和抱歉。
既然想要的早已不可得,多想也只是給自己增添自責,那不如不去想了。
但是此刻,這個詞在我腦中瞬間反應出來的情景,忽然變了。
變成了關硯、谷羽和谷羽他媽。變成了八歲那年,裴鄢雅毅然帶我離開那個大院時,我瑟縮在行李箱後面看到他們三人的樣子。
小孩子的視角,看的是小孩子。
我一眼看到的,是谷羽。
關硯的說法沒有錯,谷羽看上去活潑靈動、乖巧可人,正是那種任何大人都會喜歡的小孩子。我記得,我還暗暗拿他跟自己比較了一下,然後沮喪得不得了----光是比好看這一點,他就強過我。
我還聽說,他是個跳舞的天才。那年我們都八歲,他已經上過好幾次大舞台跳小天鵝了。反觀我自己,要不是裴鄢雅逼迫,我連劈叉都劈不開。
我只想爬樹,只想攢啤酒瓶換錢買糖人,只想偷偷去河邊撈魚。
「煦兒。」鄭智明從家裡出來,看到我,喊了一聲。
用的是海寶鎮方言,聽起來怪肉麻的。他這都是跟著裴鄢雅以前的習慣叫,但裴鄢雅是用北京話,「兒」很輕,聽起來反而是一種略顯粗糙隨意的親昵,不肉麻。
我以前聽不慣用海寶話喊我「煦兒」,後來慢慢當惡趣味適應了。
我對他回應了一個含糊的音節,吸了一口煙。他好像也沒什麼事,就過來在我身邊隨便拉了條木材,坐下了。我們也不說話,就這麼一起在院子裡偷閒。
過了好一會兒,他問我:「再給你開家店,怎麼樣?」
「給我?」我有點驚訝,弄不清楚他這話的含義,朝他看過去問,「開什麼店?」
他對我咧嘴一笑,眼睛就眯成了兩條縫:「你是北京人,又會做北京菜,不要浪費手藝嘛。」
我說:「沒那閒功夫管啊,我要做這邊的菜,還做粵菜館的。」
他說:「那班徒弟們都能自己做了,你可以放手的。」
我聽了,捏一捏貓脖子,沒有回答他的話。
我總覺得他的用心,並不是「不要浪費手藝」。但我憑空也想不通,他到底為什麼突然提這個想法。
一個品牌,四家飯店,在彈丸大小的海寶鎮是極限了。不是不能再多開,而是要比以前更慎重考慮了。小地方和大城市不一樣,你做生意也好,做人也好,不能太出挑。妄想把小地方的蛋糕都端在自己懷裡,會做不下去的。
這種規則和道理,他比我清楚,他本也不是貪心不足的人。所以,這個意見聽在我耳朵里,總覺得邏輯有問題。
「煦哥煦哥!」鄭家寶又從前面跑進來了。
我心驀地一提,下意識在面上做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粗聲粗氣地問:「幹嘛?」
鄭家寶有點怕我嚴肅要生氣的樣子,站在後廚門口,遠遠說:「那個,天仙客人找你。」
「找我幹嘛?」我料到了,手裡放了貓。
鄭家寶一臉「我怎麼知道」的委屈,立在門口等我。
唉,既然做了服務呀,那還是服務至上吧。我起身往外面走去,靠近餐廳,便無端端地感到一陣緊張。
聽到我出來,谷羽回過頭,對我笑起來,說了句:「面真的好吃!有一種讓我感覺很懷念的味道……」
我也對他笑笑:「那就好。」
「但魚我吃不完了,你陪我吃吧!反正你不忙----我問過你大徒弟了。」
……我瞪了鄭家寶一眼,他立刻縮到櫃檯里去了。
對谷羽,我維持一副廚師對客人應有的態度,在他隔壁桌子選了個有點遠的位置坐下。並故意吸了一口煙,顯出我坐得遠是因為不想客人吸二手菸的想法。
我說:「人體每天是需要一定營養射入的,你不能給自己製造恐懼,抗拒吃飯。其實,偶爾吃得飽飽的,人會很滿足,變得更漂亮。」
我說完這句話,谷羽突然停下了進食。他頭還半低著,抬起眼皮,目光從面碗上方望過來,神情有點古怪。
「怎麼了?」我難道說錯話了?
他搖搖頭,說沒事,然後繼續吃。
他怕胖,吃東西嚴格遵循所謂的細嚼慢咽,一碗炸醬麵從我讓鄭家寶送出來到現在,已經快十分鐘了,他只吃了大約三分之一。魚吃了半條。
他一邊吃,還不時看我。我起先有點莫名的心虛,他的目光朝我瞟了幾次,我才發現,原來他在看我手上的煙。
見那根煙終於只剩下一點點了,他再次說:「你過來吧,我真的吃不完這些魚,不要浪費了。」